易中天中华史《大宋革新》 第二章：新政权之集权

艺凡：接前文，前文提到皇权与相权。

易中天：相权与皇权的矛盾，由来已久。矛盾是从汉武帝开始的。

艺凡：汉，皇帝和宰相的责权利也很明晰：皇帝是国家元首，象征着天下的统一和主权；宰相是政府首脑，由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分别执掌行政、军事和监察权，实际管理国家，并向皇帝负责。相府和皇宫各就各位，不相混淆。

易中天：但这个制度让好大喜功的汉武帝不能满意，于是用大司马为魁的内朝架空丞相为首的外朝，皇帝实际上集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于一身。

艺凡：隋唐吸取两汉的教训，重新建立了宰相制度。相权仍然存在，但被分割为决策、审核、执行三个环节，对应地产生了中书、门下、尚书三个部门。换言之，汉有国务总理，唐只有国务委员。

易中天：唐代制度设计的目的是分割削弱相权，然而实际情况却事与愿违。再加上宰相人数没有一定之规，结果就出现了李林甫和杨国忠大权独揽的局面，安史之乱随之而起。

艺凡：结论是：汉制和唐制，都有问题。

易中天：所以到了宋，就得改制。改制的办法，是横一刀，竖两刀，再补一刀。横一刀就是把宰相分为两等，一等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从一品，为正宰相。其次叫参知政事，正二品，为副宰相。参知政事与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尚书左丞、枢密使，都叫执政。宰相与执政合起来，叫宰执。

艺凡：这是唐代没有的。

易中天：竖两刀，就是把相权切成行政、军政和财政三块。行政权归政事堂，也叫政府、东府。宋代政府在名义上也跟唐代一样，由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组成。但门下、尚书两省形同虚设，只有中书省在宫中，政事堂也设在中书省，因此叫中堂。

艺凡：后世把相当于宰相的人叫作中堂，来历就在这里。

易中天：掌握军政权的是枢密院，也叫枢府、西府。政府和枢府，合起来叫“二府”。

艺凡：那财政呢？

易中天：财政权则划归三司，即盐铁司、度支司、户部司。计省、枢府、政府，各司其职；计相、枢相、宰相，互不统属。真正集大权于一身的，只能是皇帝。

艺凡：这就叫“二府三司制”。

易中天：然而赵宋皇帝仍不满足，还要再补一刀，也就是让台官和垣官来制约宰相。

艺凡：台和垣在唐代是有分工的：垣官劝谏皇帝，台官监察官员。宋代却合为一体，统统用来对付臣僚。言谏监察官员如果上任百日无所弹劾，就要撤职，还要罚款。

易中天：这就逼得台官和垣官没事找事，可惜折腾完宰相，还要折腾官员。宋代官制极为复杂，官员一般都有两个头衔，其中一个叫官，一个叫差，差遣的差。

艺凡：官和差又有什么区别？

易中天：官是用来定级别、领俸禄、穿衣服和算资历的，所以叫正官、本官、阶官、寄禄官。宋代，做此官则行此礼，也享受此待遇，却未必管此事。管什么事，要看差。差就是差遣，也是实职，称谓则有判、知、权、直等等不一而足。担任实职，才有实权。

艺凡：这可真是云山雾罩弯弯绕。问题是，宋代的官制为什么要这么复杂呢？

易中天：为了皇帝能牢牢掌握用人之权。比如某人并不称职，或者皇帝不喜欢他，又要体现对士大夫的优待，那就只升他的官而不给差遣。相反，如果皇帝要重用某人，又不能破坏论资排辈的规矩，那就给他实权，不升他的官阶。

艺凡：一手官衔，一手差遣，皇帝岂非左右逢源？

易中天：后果却很严重。弊端之一，是一大堆官员没有事做，同时又有一大堆事情没有人做。朝廷内外，一片混乱。因此，宋代行政效率颇低。

艺凡：庞大的机构，复杂的关系，势必造成政出多门或相互推诿，甚至拆台。

易中天：另一个弊端是人浮于事，冗员满朝。皇帝不知天下有多少官吏。宋代经济繁荣却又财政困难，这是原因之一。同样糟糕的是，由于包括宰相在内的所有官员都找不着北，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临时工，因循守旧不思进取之风弥漫于官场，挥之不去。

艺凡：历代皇帝都不以为非。因为赵宋革新的核心，就是强化皇权。这才是没有明确说出来的祖宗家法，赵匡胤的继承者们却都心领神会。

易中天：所以在监察部门之外，还有直属皇帝的考核部门，起先叫磨勘院，后来叫审官院和考课院，分别对付京朝官和地方官；神宗时则改为东院考核文官，西院考核武官。宋代的官，并不那么好当。

艺凡：奇怪的是，中国读书人热衷于当官，却既不在汉，也不在唐，而在宋。汉有投笔从戎，唐有挂冠而去，宋代官迷却如过江之鲫。视功名为浮名如柳永，最后也会求官。

易中天：于是，就有了官本位。且听下回分解，官本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