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逢“五”、“十儿”是小城集中买卖贸易的日子,时称“赶会”。
入了腊月,年关临近,“会”自是比平日又多了一份喜庆与拥杂。
天将微曦,便有来自四乡或是更远的邻县的买卖人,踏着星月的冷辉,从八方赶来,各据有利的场地,将货品一一摆放。
太阳一点点攀爬,车与人也越来越多,推车的、挑担的、一路吆喝着“借过、借过”,街道如渐渐沸溢的粥喧闹起来。
日光是如此的好,天儿却依然寒冷,已摆好摊位的货主,放下帽耳巴子,交替着跺着两只脚,抄着手缩着脖儿与相邻的摊主聊天气聊行情,或一边等着买主,一边手捧一碗辣汤吸溜吸溜喝出很大响声。
篓笼里的大公鸡兴奋的红透了鸡冠,四处望着,大约早已不满意了主人,巴不得另择新家;猪大约是知道主人要卖掉它,一张怨怒的脸,额眉蹙着如盘绳,小猪崽的耳朵拎起来给买主看时,尖锐的嘶喊让人齿根发酸;小羊儿总是乖顺的,扑闪着一对美丽驯服的大眼睛,怯怯的打量着拥挤的人流,但有些大羊总是无聊似的,一只向另一只做着挑衅,于是,两只便都忿忿举起前蹄,“扑”的相撞在一起,一下不行再来一下。
挂着白霜的柿饼、粘着鼓肚芝麻的麦芽糖、炒花生炒栗子、红苹果黄金梨……一簇簇、一堆堆,还有,那插着彩旗的小风车、孙猴儿的面具、帽翅儿上下摇动的不倒翁芝麻官.....娃娃的脚可算是给钉牢了,非得妈妈生拉硬拽着才能拔出来。
七、八个老少妇人,簇拥了穿戴新崭崭的一对年轻人,各处布料、衣饰摊前浏览,不肖说,必是由媒人引着,来城里订亲下聘礼的。姑娘当然是羞涩的,艳丽的头帕遮掩去大半脸颊,一双眼睛娇羞的闪躲,建议与要求大多是娘家嫂嫂或婶子的主张;小伙儿乐着,他似乎已看到来年秋后门楣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心底暗自盘算,不管咋说,反正今儿都是要有求必应。
久未相见的远亲,碰巧在集市上遇到,亲热的相互问候着老小,道别时,一个作势要从衬里的衣兜里掏点什么,“钱够花不?”,另一个必急急的挡住,“够、够够,带着哩”,及时制止了这不期而遇的慷慨。
天过午时,吃食摊上便忙碌起来,热腾腾的水煎包子、羊肉烩面、丸子汤……还用伙计揽客吗?那诱人的香味便是不可抵御的招邀,又大抵是回头客,老板与食客无拘的开着玩笑,说是有两个赶会的小伙儿,不知何事起了争执,竟拳脚相加,一个飞起一脚,一只鞋竟踢到了路边的丸子汤锅里,正盛汤的老板眼疾手快,抄起笊篱将鞋摁到了锅底上,另一只手呢,继续操勺盛汤,不动声色,直到散了会。这传诵了多少遍的笑话儿不知是成心调侃汤锅的老板呢,还是戏谑那些食客,但是有谁会认真考据故事的真实性呢?对于这些淳朴的人儿来说,笑话一如汤里飘着的香菜末,调剂着大伙的兴奋。
日已西斜,会渐渐散了,买卖双方都来自四里八乡,大多还有几十里路要走,有些靠串场赶会的商贩,因为明天还要赶往别处的生意,所以散会总不会太晚。
夕阳将心满意足的人们送往各处去,车把上挂着油啊、酒啊,车上也堆满了青菜、萝卜、肥羊腿,亦或是一张新面板、几把笤帚……。
炊烟起时,街道上逐渐恢复了平静,落日如刚刚赴了一场筵席,兴冲冲红着点儿脸,却终是摇摇晃晃坠下去坠下去,一枚星子,全看在了眼里,笑的明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