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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大庆四十五年的秋天,京城周边的树木已没有了往日的苍翠茂密,一片片树叶自树顶飘落,似是一只只盘旋而降的蝴蝶。京城内似乎并未感受到这浓浓秋意,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依然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我坐在窗前,边吃苹果边望着街对过那家肉火烧铺子。它家名叫金祥和,芹菜驴肉的火烧在京城别具一格,明日定要去尝一尝。
想到这我不禁笑了,这嫁给沈煦,倒也没有那么糟糕。
沈煦,十八岁考中武状元,十九岁带兵剿灭了在岭南猖獗了几十年的天下第一匪帮杀马帮,二十岁被封为西南大元帅,五年内屡战屡胜大照国伏虎将军白先河,是大庆国当今第一猛将。
这位少年将军不仅军功赫赫,长得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是无数京城少女心仪的英雄,更是皇亲国戚青睐的乘龙快婿。
一月前,皇上特意召见沈煦,让他与京中适龄小姐们相亲。
谁知沈煦连看都不看那些为了见他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千金小姐们,直接说出了我的名字,请求皇上赐婚。
这让我这个本来就小有名气的户部侍郎之女一下子声名大噪。
我之所以小有名气,一半是因为我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从此便成了一个傻乎乎的官宦小姐。而另一半嘛……
“沈将军,杜侍郎的长女杜玉柔早年生了一场大病,有很严重的后遗症。”皇上善意提醒。
“我知道。”
“你知道?”皇上更加诧异,接着问出了那个在场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那你为何还要娶她?”
“因为,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少年将军温文一笑。
没错,我长得很美,在京城一枝独秀。
“沈将军,您小心脚下的路。”
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将手中啃了一半的苹果往窗外一丢,接着把喜帕往头上一盖坐回床上。
门被推开,一群人走了进来。
“春宵一刻值千金,沈将军,我等就不打扰了。”
门被关上了,一双红色的金丝云纹长靴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盖头被掀开的刹那,随之仰脸,冲沈煦一笑。
我想是个正常人,看到我鼻眼歪斜,流着口水,舌头把腮上的胭脂都舔了个干净的样子,一定会像见到地上的痰一样避之不及。
但沈煦再一次用行动证明了他的与众不同。
只见他打量了我一遍,突然眉眼一笑,伸手捏住我一边的腮往外一扯。
“啊,啊……”我疼的大叫,本以为他会变本加厉,但他很快松了手。
“这样才好看,刚刚丑死了。”沈煦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帕,动作轻柔地为我擦着口水。
“你,你,你打我,你是坏人。”我眼底涌上一层泪光。
“我不是坏人,我是你夫君。娘子,我们该喝交杯酒了。”
沈煦拉着我的手,坐到放着糖果和喜酒的桌子边。
他把酒杯递给我,自己拿起另一个,冲我笑道:“娘子,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从此相伴,白首不离。”
好一个从此相伴,白首不离。既然你如此喜欢我,那我一定不能让你失望。
趁他即将喝到酒的时候,我把杯子一扬,酒全部洒在了他身上。
“下雨了,下雨了,哈哈哈。”我说着又拿起酒壶从他头顶浇下。“下雨了,下雨了,下大雨了。”我把酒杯摔在地上,抚掌大笑。
沈煦低头看了看身上已经湿了的喜服,不急不忙地站起来,脱下来扔在了地上。他俊美的脸上露出更温柔的笑容:“是啊,下雨了,娘子,我的衣服都湿了。”他说着解开腰上的如意玉带,接着脱下了中衣。
我怔怔看着他脱到只剩一件白色的亵衣,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谁知他竟一个箭步冲过来揽住了我的腰。
“娘子,当心。”
我回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退到了梳妆台前。
“娘子,春宵苦短,我们……”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扫过我的耳边。
“我要跳舞。”我推开他,蹦蹦跳跳地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大笑道,”下雨了,跳舞啦,下雨了,跳舞啦……”
我嘴里不停地喊着,身体舞的乱七八糟,眼睛一直盯着沈煦傻笑。呵呵,本姑娘可不是傻了一两天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多久。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一个半时辰过去了……
沈煦不仅一直面含微笑,眼含赞赏的盯着我,后来竟唤来侍卫展阳添了几根红烛,泡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悠哉悠哉地边喝边欣赏着。
妈的,这你都能看得下去,还能看的这么高兴,沈煦,你真是不同凡响。
最后,当屋外响完三声更响,我一头四仰八叉地仰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娘子,”沈煦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都三更了,我们该休息了。”
休息?休想!我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不休息,要跳舞。”
“好,好,那我们先喝口水再跳,好不好?”沈煦一手端茶,一手扶我起来。
跳了一晚上,我早已是大汗淋漓,口干舌燥,这杯水对我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我就着他的手一饮而下,“我还要……”
话说了一半,沈煦那张俊美的,带着温柔笑意的脸,模模糊糊地消失在了我眼前。
02.
古人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边想着,边拿着一根树枝,扎了一下用泥土捏成的“沈煦”,骂道:“死沈煦,臭沈煦,叫你拿蒙汗药给我喝,总有一天老娘要狠狠收拾你!先扎你的胳膊,再扎你的腿,然后是……”
我话还没说完,后背被人一踢,直接摔了个狗啃泥。一只脚狠狠踩在我的左手上,痛的我“啊”了一声。
“你这个傻姑,也配做将军夫人。”恶毒的声音继续咒骂,“不要脸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显摆。”
我抬头,只见我的二妹杜玉婷瞪着我,右脚故意又在我手上使劲碾了碾。
今日是我回门的日子,变态沈煦特意安排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以及十辆装满金银宝物的货车,从京城街道招摇过市,把我家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玉婷本来也是沈煦夫人的竞选者之一,此刻对我的怨恨可想而知。不知她若是知道沈煦是个爱看傻子跳舞的变态,是否还会像现在这般羡慕嫉妒?
老娘本来被沈煦下药欺负就不爽,既然你来了,那就怪你倒霉。
我龇牙咧嘴地望了一眼只有两步之遥的湖水,手偷偷抓住了泥地里的一块石头。
就在我即将出手的时候,耳后有一股疾风飘来,接着就听到“噗通”一声,玉婷从我面前一脸错愕的倒了下去。
我怔怔回头,沈煦已来到了我身边。他将我扶起,仔细看了看我的手,又从袖中掏出白帕,为我轻轻拭去泥土。
“救命,救命啊!”玉婷在湖水中大喊。
“沈将军,我家小姐不会游泳。”玉婷的丫鬟小萱以为遇到了救星,苦苦哀求。
沈煦冷扫了她一眼,左手一推,将小萱推入湖中。他淡然笑道:“那你还不去救。”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湖里那对主仆半晌,又低头看了看落在我身边不远处的那两块石子,很显然是它们打中了玉婷的膝盖,更很显然,利用它们的人就站在我身旁。
“娘子,有我在,以后再无人敢欺负你。”沈煦唇角微微一弯,牵着我的手,悠然转身。
暖阳照在他高大挺拔的背上,秋风吹起他翩翩如云的衣袂。明明是凉意愈浓,可一股暖流在我心中蔓延开来。
“妹妹,在水里,哭了。”
“放心,展阳会救她们。”
我又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唇角抽了抽。
傍晚,我躺在贵妃榻上,嗑着瓜子喝着茶,本该悠然自在的,可心里总不由自主地想起沈煦。
那日他虽将我迷晕,但却没有碰我。这几日我们夜夜和衣而眠,他从不逾越半分。我经常把后院的花园刨的乱七八糟,还跑去对面的金祥和偷烧饼,跟邻居家七岁的小儿子爬树偷鸟蛋。
连下人们都觉得我粗鄙不堪,但沈煦却始终温柔待我。
一个生罚杀戮、令人敬畏的大将军,竟对一个天天惹事的傻子视若珍宝,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我翻来覆去地想着,手里的瓜子和茶也不香了,这让我更加烦躁。
就在我心烦意乱的时候,一只白色的鸽子落在了窗边,咕咕叫了两声。
我仔细检查了周围一遍,确定没人才从鸽子脚上摘下密信。
深夜三更,一个黑影从将军府掠过,消失在清冷的月色之下。
“玉柔拜见公主。”
“不必多礼。”
公主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年逾四十的脸上有一种岁月沉淀后的美丽。
“上次多亏你从沈煦那里得到消息,让我在父皇面前狠狠挫了太子的锐气,最近沈煦那还有什么重要消息吗?”
“没有。”
公主眼中寒光一闪,仔细凝视了我半晌,话锋一转,“玉柔,你本是才貌双绝的女子,为了本公主却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你可有恨过我?”
我俯首坚定道:“玉柔对公主只有感激。当年若不是公主救了玉柔,玉柔早就病死了。”
公主微微点头,伸手将我扶起。
“那日参选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我和太子安插进去的,沈煦从不参与党争,必然不会选那些女子。你父亲谨小慎微、碌碌无为,不入我和太子的眼,沈煦倒是会挑。”公主冷笑。“替我好好盯着沈煦。”
“是。”
我回去后躺在床上,只觉得胸口被一口气憋着,说不出的难受。
沈煦处理完公务来到我身边,见我脸色不悦,伸手试了试我的额头。
“不烧啊,娘子哪里不舒服吗?”他牵着我的手,满目关怀。
“夫君,你喜欢我吗?”我问他,亦是在问自己。
“当然。”沈煦毫不犹豫地回答,用另一只手捋开我鬓边碎发,动作轻柔似水。
“可是,玉柔只会刨地,爬树,吃烧饼,给夫君惹祸。”我回握住他的手。
“哈哈,”沈煦食指在我的鼻尖上轻轻一点,“玉柔做的很好,”他笑意愈盛,星眸明亮,一字一顿,诚恳地说道:“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是的,我也很喜欢。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我忍不住痴痴笑着,直到脸上的疼痛将我从梦中惊醒。
“你这个蠢妇,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觉?”一个苍老尖利的声音在屋中回响。
我倏然睁眼,看到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正目不转睛地瞪着我,吓得我“啊”的大叫了一声。
那个瞪着我的老妇人也被我吓了一跳,一手捂耳一手指着我的鼻子,“你是要吼聋我的耳朵吗?果然是个粗鄙不堪的蠢妇!”
“你,你,你是谁?”我往床角一缩,瑟瑟道。
“我是沈煦的母亲。”沈母嫌恶地往后退了一丈。“看你这疯疯癫癫、懒懒散散的样子,这都快中午了,居然还不起床,穿上衣服到前面来。”
沈母怎么突然来了?沈煦昨晚怎么没跟我说?沈母打算暂住还是以后就不走了?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我急忙穿好了衣服。
沈母见我出来,又是嫌恶地摇了摇头,说道:“慌慌张张的样子,成何体统!我饿了,你去厨房做饭去。”
让我做饭,这就跟找一个瞎子绣花无异。可沈母是我婆婆,我只能硬着头皮做。于是我在厨房竭尽所能地忙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做足了一桌菜,忐忑不安地回到了沈母身边。
沈煦不知何时回到了府中,坐在沈母身边,遥遥冲我微笑。
我一直悬着的心定了定,瞥见沈母阴沉的脸色尴尬地低下头。
03.
沈母用筷子夹起一棵青菜,上面裹着一层又黑又干的东西。“这是什么?”
“鸡蛋炒油白菜。”
沈母皱了皱眉,又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这鸡汤怎么是黑的?”
“啊?”我瞅了瞅,“放酱油了。”
“你这是倒了多少酱油才黑成这样?”沈母眉头皱的更深了,手指指着桌子中央那条蒜泥鲤鱼。“这鲤鱼怎么只剩这么点肉了,你偷吃了?”
“没有没有,”我摆摆手,讪讪道:“刮鱼鳞,肉掉了。”
“你……”沈母手指颤悠悠地指着那条被薄薄鱼肉裹着鱼骨的鲤鱼,如果不是前面放着鲤鱼头,那看上去就像是一根又长又细的山药。
“娘,”沈煦给沈母倒了杯茶,“您等了许久,口渴了吧,先喝口茶解解渴。”
沈母脸色发白,眉头皱成了“川”字,目光干脆转向一边。
“玉柔第一次做菜,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沈煦又看了一眼桌子,突然眼睛一亮,拿了一个面食讨好般地笑道,“您看这包子就做的有模有样的……”他咬了一口,脸上肌肉一僵,囫囵咽了下去。“味道很特别。”
“那是饺子……”我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道。
“啪”,沈母把筷子一摔,拂袖而去。
这顿饭的后果十分严重,从此我日日围着灶台准备一日三餐,跟着沈府的厨师学习做菜。我再也没有懒觉可睡,再也不能溜出去玩到傍晚才回家,但为了沈煦,我心甘情愿。
只是我的真心并没有迎来上天的眷顾,一个月过去,我除了烧坏了五口锅,按坏了十个面板,经常放错调料以及摔坏了几十只碗以外,做出来的菜依然令人难以下咽。
后来厨师忍无可忍,跑到沈母面前哭着乞求:“老夫人,以后您别让少夫人再进厨房了,老奴只想安安心心、平平安安为主子们做好一日三餐。”
沈母气得浑身发抖,直接去找沈煦告状。
沈煦听完母亲的抱怨,放下手中的书卷,冲沈母笑言:“娘,既然玉柔学不会,我以后学就是了。”
沈母气结,再次拂袖而去,从此不再管我。
冬日的第一场大雪姗姗来迟,却丝毫不影响京城百姓的爱雪之情。我拉着沈煦的衣袖,央求他陪我赏雪。
他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只得暂放下公务,陪我一同去了后院花园。
绵绵雪花如同柳絮般纷纷飘落,树木、房屋皆是一片银装素裹,纯洁晶莹的让人不忍破坏。
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冲沈煦笑道:“夫君,雪花。”
沈煦凝视了我很久,伸手为我拂去头顶的雪。
“娘子,你真的很美。”
我脸色一赧,害羞地垂下目光,心中如同含了一颗糖。
沈煦将我搂入怀里,轻轻在我额上印下一吻。
刹那间,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涌入了胸口,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
我抬头,看到他俊美的侧脸在莹白的世界里平添了几分清冷。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温柔的眼神里,竟隐隐带着一丝悲凉。
04.
花落流年度,春去花期误。
与沈煦在一起的时光就像遇见了世外桃源,开辟了我人生中另一番天地。有时我很希望自己真的是一个傻子,那样我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待在沈煦身边了。
“玉柔,我要你三天后杀一个人。”
“杀谁?”
暗室里,公主美丽的面孔在火光的照耀下露出一抹寒冷的笑意:“新任兵部尚书,齐杨。”
齐杨,皇上刚刚提拔的兵部尚书。他是皇上器重的新人,据说不仅有真才实干,为人更是刚正不阿。
看出我的迟疑,公主问道:“怎么了?”
“公主,齐杨不是太子的人,又颇得皇上器重,为何要杀他?”
“因为,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把我的人安排到兵部。”公主仔细盯着我,过了一会儿道,“你是从沈煦那听说了齐杨这个人吧?”
我低头回了句是。
公主低下头,手指在身上那件白色狐裘上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你是猎鹰之人,莫要叫鹰反过来啄瞎了眼睛。”
我身上寒毛立起,脸低的几乎要贴在地上。“是,玉柔谨记公主教诲。”
三日后的清晨,天边露出一点点曦光,我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就看到沈煦在枕边默默盯着我。
“夫君,醒了?”我问道。
“是啊。”沈煦替我掖了掖被角。“昨晚你一直翻来覆去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往被子里缩了缩,尽量让自己笑的平常,“夫君,我饿。”
“时间还早,厨房应该还没开始做饭,我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沈煦说完披上外衣下了床。
我呆呆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在齐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我选了最热闹的一处酒楼作为动手的地点。人多目标就多,有利于我杀人后逃走。
我在酒楼挑了一个位置绝佳的雅间,待齐杨马车经过之时,从盒子里取出弓箭,找准时机一箭射向马车。
“啊,有杀手,有杀手!”街上的行人纷纷大叫着,乱成了一团。
我迅速收好弓箭,听到一阵急促但不凌乱的脚步声,心中大惊,这意味着来者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
我背起盒子,从窗口一跃而下,接着就被一群官兵围住了。
居然兵分两路,看来今日我只能拼命一搏了。我抽出腰间长剑,与那群官兵你来我往地打了三十几个回合,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脚尖一点,向房顶飞去。
突然间,我感到身后寒风一凛,身体迅速向右一偏,但还是慢了一点,左肩被一支箭贯穿,接着右腿又被第二支箭射中。剧烈的疼痛让我重心不稳,身子从屋顶滚落下来。
我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脑袋里似有千万只蜜蜂飞来飞去,嗡嗡响地几乎要炸裂。
官兵已将我团团围住,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青色长袍的男子,拿着半人高的紫檀木弓,一步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抬眸,努力在自己失去意识前,看清了这个射伤我的人。
那张脸生得眉清目秀、面若冠玉,正是我的夫君——沈煦。
05.
我坐在地牢的一角,身上绑着繁琐的铁链,手上戴着沉重的枷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到伤口,痛的我冷汗淋漓。
“沈将军。”外面传来守卫的声音。
“把门打开。”沈煦站在牢门外,仔细凝视着我。
他进来后,看了我很久很久,才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是把所有事情都招了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冷眼瞧着沈煦。
“你以为你不招,我就查不出你幕后的人是谁?”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沈将军,”我牵了牵嘴角,伤口又被扯动了,但我还是竭力挤出一丝笑容,“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不是吗?”
我瞥了一眼沈煦身后的护卫展阳,展阳手上端着一个酒壶和杯子,那酒壶壶身刻了一朵彼岸花,乃是刑部专门处死犯人用的。
如今我被当场抓住,公主明哲保身不会救我,而皇上为了遮掩公主谋杀朝臣的丑事,为了维护皇家的体面,更要让我永远闭嘴。
身为杀手,我知道自己有朝一日必会身首异处。但我万万没想到,亲手杀死我的,竟是我最爱之人。
沈煦面色铁青,眼角微微颤抖了几下,像是在竭力忍受着什么,过了半晌才平复下来。他看着我,眼底带着浓浓悲凉:“玉柔,你不该明珠暗投,更不该助纣为虐。天下百姓需要像齐杨这样的人才,权力之争,不能凌驾于百姓安康之上。”
“沈将军果然高风亮节,小女子佩服。我技不如人,甘愿赴死。”
沈煦看着我,许久才转身,倒了一杯酒。
他拿着那杯酒,目光落在那微微泛黄的酒水里,忽然一笑,“我们成亲那晚,你为了让我讨厌你,故意将酒水洒在我身上,还跳了整整一夜的舞。那时,你还是一个欢快跳脱的女子。”
他握着杯子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面色苍凉如雪。
我苦笑,不知是伤口疼的,还是心里痛的,眼睛一酸,落下泪来。
时光匆匆,不可逆转,岁月如风,无法挽留。
我喝完酒,一股剧痛自腹部蔓延至全身。我勉强支撑着身体后退了两丈,声音已经虚弱的沙哑:“在我死前,我想问你,这两年多的日夜相伴,你可有一刻,真心对待过我?”
沈煦身躯一震,扶住我即将倒下去的身体。
他的手轻柔的落在我的头顶,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着,嘴唇贴在我额角,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娘子,忘了我吧。”
06.
“奶奶,奶奶。”小花和明儿一前一后一溜烟跑到我跟前,一左一右地挽着我的胳膊。
“奶奶,姐姐她又抢我的糖葫芦吃!”
“奶奶,明儿昨天还拿了我的糖吃。”
我笑了,摸了摸他们二人的头,说道:“好了,别吵了。奶奶今天卖了不少萝卜,等会给你们买点心吃好不好?”
“好!”两个娃娃异口同声道。
我把剩下的萝卜放入竹筐里,两个孩子也给我帮忙。
“我要买萝卜。”一个苍劲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起头,看到一位目光炯炯、身着青衣的男人站在我面前,年龄比我大不了几岁。
这老头我认得,姓沈,京城人士,有一位朋友住在这边陲小镇,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来看望他那位朋友。
“沈老爷,您又来买我的菜了,可我今天就剩这点萝卜了。”我笑道。
沈老爷温和一笑:“没事,我都要了。”
“都要了?”我看了一眼筐子里的萝卜,每一个都个头不大还皱巴巴的,实在不好意思卖给一位熟客。“那这些萝卜就送给您吧。”
“这怎么行,你称一称,多少钱。”
“不用给钱了,您每次来镇上探望朋友,都来我这买菜,而且遇到什么买什么,我怎么好意思再收您这几个萝卜钱。”
“那,谢谢你了。”
“您客气了,是我该谢谢您,每次来都买那么多菜。”我把萝卜交给沈老爷,笑着同他告别后,就牵着小花和明儿的手,往点心铺子去了。
沈煦站在原地,望着我跛着脚,一瘸一拐的模样,方才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
“将军,既然您这么喜欢夫人,当年又何必让她喝下失去记忆的前缘渡呢?”展阳看着沈煦,越想越觉得难过。“您违背皇上的意思,找了一具女尸顶替夫人,让我悄悄将她送到这里。她倒是忘了前尘再嫁良人,如今儿孙满堂,可您呢?”
“不要再说了,”直到看不到祖孙三人的身影,沈煦才转身,释然一笑道:“她幸福就好。”
五年后,西南大将军沈煦在边关忽染重病,药石无效,卒于战场。其妻杜氏早亡,后未再娶,孑然一人葬于英雄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