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写在大舅的“五七”
庚子年,九月初九,秋风瑟瑟,万树落叶。这一天,大舅的灵柩就要去墓地安葬了。从堂屋起棺,行至村南的水泥路上,停棺,摆上供桌,桌上置大舅的遗像、香炉、供品等,棺首的位置对着前行的方向,棺木两侧孝子、孝女等亲属分列两旁,悲天跄地的痛哭。根据我们当地的风俗,亲属们将在此地为亡灵举行“路祭”。
大路两旁的亲人们,根据亲疏不同,有着孝衣戴孝帽的,也有只戴孝帽的。作为外甥,我和三个弟弟都身着孝衣,戴着孝帽,等待我们的祭奠。我们的时刻到了,执事者报“外甥”,我们兄弟四人排成一队,我在队首,站定后,回身观望,躬下腰,双手掌向内拱起手,从双膝位置向上慢慢拱起到额头上方,这个动作叫“作揖”,这第一个揖是向我的弟弟们行的礼,代表是我作为老大,感谢各位弟弟前来参加大舅的葬礼,弟弟们一脸肃穆,泪盈满框,目视前方……我们在这一起给大舅送行,用这最传统的礼仪,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转回去,向着大舅的遗像深搭一揖,放声痛哭,身后的弟弟们也跟着哭泣起来。揖毕,双膝跪倒在地。我们行的礼是“齐九叩”,一共要叩九个头。靠近供桌处有一张竹席和一个装着麦穰的口袋。席子作领祭人跪地磕头用,袋子作“捻香”和“敬酒”跪倒时当垫子用。此时我的双膝颤抖,眼中噙满泪水,口中呼着“我的大舅”,深深地,缓缓的埋下头,磕在地上,一叩首,这是磕下的第一个头。
一叩首,叹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大舅骑着电三轮去赶集,路上突发病倒地,不省人事,从发病到离世,仅仅短短几个小时,遇有好心人通过其手机拔打亲属电话,送到医院,已抢救不及。远在千里之外的表弟东,都没能见到最后一眼,我想对于至亲来说,这是世间极大的遗憾。他没有留下一句遗言,也没看到子女们最后一眼,就匆匆离去了。可是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好好的,该干嘛干嘛,有说有笑,就是出了趟门,就再也没有回来,家中有的家务或田里的农活只干了一半,想回来接着干,但遗憾的离世了,抛弃了世间的劳作,未了的心愿。留给亲人无尽的惦念!
一叩礼毕,起身,搭揖,跪地,二叩首,此刻我身后的弟弟们,比我小一点的差四岁,再小一点的十来岁,想一想当年我们一起在姥姥家玩的时光,30年的光阴过去了,历历在目,仿佛就是在昨天。尤其大弟城,我们年岁相距不大,在姥姥家一起度过了难忘而快乐的童年时光,那时候我、表弟东、姨弟城几乎每周都能在姥姥家相聚,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一起打闹,一块买东西,一起放鞭炮,放礼花,有什么好的东西,都互相分享。那时候,大舅家有东和会,二姨家有薇、彦和城,小姨家有丹,加上我,大大小小的七个小孩子,挤在一个小铁车上吃饭,期间不免你哭我叫,好不热闹。
二叩礼毕,起身,搭揖,跪地,三叩首,怨自己对亲戚的关爱不够,打上初中起,就很少来姥姥家了,逢年过节才来,总是来去匆匆,在姥姥家,哪个舅家吃了几顿饭,屈指可数。参加工作之后来的更少,尤其去了外地工作,通常两到三年才能到姥姥家一趟,过年拜年时再遇到舅舅们出门,可能几年都没见过一面。以前总是给自己找借口,以为来日方长,哪知道,最近一个春节没有去拜年,以后的春节想再给大舅拜年,已经没有了机会,大憾……
三叩礼毕,起身,搭揖,跪地,四叩首,我已年过四十,依旧没有成为“有钱人”,没有自己的产业,没有社会地位,没有财富。小的时候有个朴素的梦想,长大了,发达了,要给亲戚们最好的关照。因为小时候,他们给我好吃的,好玩的,长大了,一定要报答。然经过这么多年,终于“长大了”,成人了,但事于愿违,自己混的并不好,不能给他们好的回报。我多想,像刘某东那样的大老板,车队列行,前呼后拥,回到故乡,给老人们一人发一万。谁不想“衣锦还乡”,谁不想让自己的亲戚“沾光”,然惭愧的我,没有给亲戚帮上什么忙,这又是一大遗憾!
四叩礼毕,起身,搭揖,到了给大舅“捻香”和“敬酒”的时刻了,我前行半步,跪倒在垫子上,供桌前,从右侧执事人员手里接过香,用双手轻轻捻起,沿桌下沿,弧状移送到左执事手上。 香火是给亡灵的供养,我恭敬的为大舅敬一根香,让他老人家在那边吃喝不愁。接着,又从右执事那接过纸钱,沿桌沿慢慢移送到左执事手中,这是我为大舅递的钱,让他在那边有钱花。 我又端起酒盅,从右向往左,从桌沿下,缓缓传过去,给大舅敬上一杯酒…… 你在世时,外甥都没给你敬过几回酒,此时,再为你举杯时,却已是阴阳两相隔,是诀别…… 五叩首,向右磕一个偏头,感谢执事!
六叩首,想起姥爷,在1987年病逝,享年71岁,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年龄坎上,大舅也不幸离去。姥爷去世那年,我不到十岁,上小学二年级,我记得姥爷当时病重的时候是个夏天,躺在堂屋的席子上。我一次去的时候,竟挣扎着坐起来,从他蓝色的钱包里掏出了五元钱,哆哆嗦嗦的递给我,说让我上学用,我接过钱,哇哇地哭了…… 还有姥姥,2015年离世,在她居住的这间房里,来看她的时候,大都躺在床上咳嗽,每当来到时,总是问这问那,关心我的情况。作为大外孙,我来的时候真的不多,总是来的快,走的也快,没能多陪陪老人家,这才五年,大舅又随之去了,悲哀!悲哀,还是悲哀!
七叩首,父亲和姨夫们的身材已经佝偻,不再是我们小时候的模样。30年前,父辈们也在这里行过礼,那时候他们风华正茂。我还记得二姨夫穿着工整的中山装,很有风度。然而,今天他们老了,最小的小姨夫也已六旬,他们的脸上已布满皱纹,步伐已不再矫健。叹岁月不饶人,时光如流水,我们没有成长为我们儿时相像的那样,没有给到我们想给予父母的“幸福生活”!
八叩首,人到中年,悲伤增多。人生在这个阶段,大多是随着身边亲近长辈的离开而愈发感叹世事的悲凉。感慨人生存在的意义,品味生活的苦,哀叹面临一些事情的无力和无助。对患上绝症的亲人,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亲人一点点耗尽生命!对突发而来的病,却又是那么无助,抢救及时,脱离生命危险,这样的词句,多想发生在自己亲人,大舅身上。然而好多事情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好多结局是那么的难以控制。那个最坏的字,一直没有停歇的在奔走,年纪大的长辈们、到了中年的自己,正一步步接近那个黑暗的归宿…… 生命的来临,大多是欢喜,而它的离去,却难了世间多少的难舍难离!
九叩首,最后一个头,大舅的遗像背景,是天安门城楼,尽管我表弟在北京已经工作多年,几次让大舅过去住段时间,因农事繁多、大舅也有自己的修车铺要照料,一直未成行。这将成为表弟永远的痛,遗像中的天安门,成了大舅再也到不了的地方……
中国人的仪式感,在祭奠上发挥到了极致,一揖一跪,每个动作都有讲究。路祭,为逝者行最后一次礼,为亡灵寄出最虔诚的哀思…… 大舅,一路走好!
初稿于,2020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