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现在的年味淡了,没有小时候的浓烈。看来年味如酒,需陈年存放,再过些年回头品味,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这是后话,我还是想先说说家乡的年味——味道的“味”。
我的家乡在豫西的伊川县,盛产五谷杂粮。一年的耕种劳作,最终都会呈现在春节的餐桌上,让父老乡亲实实在在地过个年。
腊月过半,年味就慢慢地随着家家户户的炊烟飘荡起来,村里一派繁忙,却又有条不紊,一切都按乡俗自自然然地进行着。
最先被提上议事日程的一定是做粉条。村里的手工粉条制作方法已流传了几百年,做出来的粉条爽滑筋道。等气温降到零下,可以结冰上冻,制作粉条的时机就算成熟了。
一筐筐红薯从地窖拉上来,冲洗、打浆、过粉、晒粉。白花花的粉面晒干以后,再碾碎、过筛,就可以支火下粉了。在村头支起一口大锅,锅下的火烧得旺旺的;搬来一个大面缸,不断地加入淀粉和开水,把粉面调成糊状,这道工序如果经验欠缺,极易被烫伤。一个人站在热气腾腾的锅旁高台,左手执盛满面糊的漏瓢,将瓢底对准烧开的大锅,右手拿一块大木块,有节奏地敲击瓢沿,面糊就顺势“流”进锅里,一接触开水,就变成淡黄色的粉条。漏瓢的孔若是圆的,就是圆粉条,若是扁的,就是宽粉。
粉条一成型,就捞出来过两遍凉水,然后捋顺、挂杆,把晾杆一排排地架起来。等全部粉条出锅,差不多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为了让粉条冻得结实,晚上还要给粉条淋一遍水,这样经过一个晚上,早晨起来去看,粉条都被厚厚的冰渣包裹着。乡亲们就拿出木棍,把冰渣敲打敲打,然后再经过风吹日晒,全部干透就可以收下来了,留一部分家用,剩下的会送给亲戚朋友,或拿到集市换钱。
临近小年,杀猪宰羊就开始了。这是小伙伴最期待年节的开始。几家杀一头猪,但肉是不会让孩子们随便吃的。每家都会砍下几个肋条肉,当地叫作“礼”,要等到大年初二去外婆家走亲戚才能带上的。还要留一些肉,到大年三十包饺子用。那孩子们期待什么呢?啃骨头、猪尿(sui)脬、吃皮冻。剔掉肉的骨头自然会煮了给孩子们啃,要是拿到那块可以当作拨浪鼓的骨头,才叫一个高兴,一根线穿个珠子,就会“咣当咣当”满街跑。猪尿脬对于孩子们来说也是个好东西,吹满气,用绳子一扎,就可以当成足球一样来回地踢,三五个小伙伴玩上一整天都不会觉得累。猪皮还会被做成皮冻,我们叫作猪脑糕,晶莹剔透,每顿饭切上一块,甚是解馋。
腊月二十三,小年也有小年的特色。母亲早早地发好面,然后取一些猪肥油(脂油),切成一小丁一小丁的,夹在发面里,做成烧饼,上鏊(ao)子一烙,脂油经热就会四溢,香喷喷的火烧做好了,再配上甜甜的糖瓜,小年的口福就全了。
接下来的几天,母亲们都不会闲着了。发面蒸几笼馒头,有玉米面的、有红薯面的,也有红薯面与白面混杂的,当然也有几个纯白面的馒头。再洗一些红、白萝卜,配上粉条,蒸一笼包子。该过油的时候,从集市割回来几斤豆腐,炸一些油豆腐,还会炸不少油条、假松肉、油干饼等其他面食。我最喜欢假松肉了,虽然里面没有一丝肉,用的料还是萝卜、粉条,但吃起来味道真的好极了、香极了,直到现在提到它,我都会不自觉地做吞咽动作。
大年三十的傍晚,哥哥把对联贴得花花绿绿、家家户户的鞭炮一齐鸣响的时候,母亲就会做好了一锅热腾腾的粉汤。粉汤里有白豆腐、油豆腐、白菜、粉条,葱姜调味,年景好的时候自然也会有肉。兄弟姐妹,一人一碗粉汤,多少放一些辣子,就着馒头、油条,围坐在昏暗的油灯下,喝得满面红光,满头大汗。等收拾好碗筷,我们呼朋唤友,串街放炮的时候,母亲又会独自一人包饺子,预备大年初一的早餐。
在那个百菜不如白菜美,诸肉不如猪肉香的年代,大年初一的午餐,家家户户都会差不多。真可谓倾其所有,做上四冷四热,摆得满满一桌,爱吃什么吃什么,谁都能吃得饱饱的,保证让你看一场大戏下来,还不觉得太饿。
不过十五,年节都在。到元宵节的时候,除了耍狮子、荡秋千的习俗,在吃的方面也别具一格。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吃过元宵,这大概是城市生活才有的内容。母亲会蒸一笼枣糕,寓意一年更比一年高的美意吧,还会用玉米面蒸一些黄灯笼。蒸熟以后,晚上用线吊起来,里面倒一些棉油,再用棉花搓一根灯芯,放在油里点燃了,一盏灯就做好了,小伙伴们用棍子挑起来,从东家走到西家,月光如水,灯光如豆。写到这,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冰心的《小桔灯》。和小桔灯一样,这朦胧的光,实在照不了多远,也不如买来的灯笼漂亮可爱,但其中蕴含的母爱所带给我们的快乐,着实感动着我,让一生都觉得亮堂!
家乡的年味,出了正月,还能延续到整个春天。盼过二月二,炒蝎子(黄豆、玉米之类);三月三,煮鸡蛋之后,年味渐行渐远,却永远埋藏在童年的记忆之中,越漫长流年,愈发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