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泻而下,欢快地徜徉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窗台上。常乐无心享受这难得的冬日暖阳,煎熬的心在时间的流逝中像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堵住嗓子似的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常乐在等待中,心里最怕的就是爸爸离他而去。那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孝敬爸爸的机会了。如果他的回归换来的是爸爸的离去,他将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的自私和固执。他在心里祈祷着,“爸爸,快点醒来吧!”
在医生和护士几个小时的全力抢救下,常国还是没有苏醒,但却保有呼吸、心跳、血压等一切功能,对外界刺激能产生本能的反应。医生出来后对泪眼婆娑的尹君和焦急等待的常乐说:“患者的病情太特殊,晕倒时头部受到撞击,造成颅内出血。命是保住了,但认知能力已丧失,也不能自主活动,处于植物状态。”尹君听完,一个趔趄摔倒在医院的地砖上,没有了一滴眼泪,只是傻傻地看着ICU的门。常乐在心里设想过爸爸被抢救的结果,但没想到昨晚还不住地往他碗里夹菜、唠叨着要他多吃蔬菜的爸爸,今天竟成了植物人。他此刻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啊。
他冲到推着爸爸的移动推车前喊着:“爸爸,你看看我,我是乐乐,能和我说句话么?”他拉着爸爸的手,泪如雨下。迷蒙中,他看到有一滴眼泪划过爸爸布满皱纹的眼角慢慢流到他的耳边。
小时候,听老人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因为小,不经世事,常乐对祸福的理解就像似看到有人受骗或看到有人摔伤了一样没有什么特别。长大后也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对福祸便没有刻骨铭心的感受。而今,爸爸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和他再没有了交流和互动,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旦夕祸福。这个家会因爸爸的“沉默”而丢失了一份了生机和快乐,他的心一下子跌入万丈深渊。
常乐看着呆坐一旁的妈妈和被推进病房的爸爸,心里的悲伤无以言喻。老天给了他一个浪子回头的机会就是为了让他看到如此揪心的场景,然后无休止地提醒着他那些错过和爸爸说话的时光是多么的可惜和遗憾么?他不忍再想下去,也没有时间再想下去了。爸爸除了有生命体征已无生命意识,唤醒沉睡的爸爸也许只有奇迹才能帮得了他。
常乐步履沉重地走到尹君身边搀扶着她走进病房,此时母子谁都没有说话,怕一开口内心的脆弱会决堤而溃,但那失去希望的失望的忧伤的神情任谁见了都会动容。
尹君平时是任性了一点,但心地善良,这么大的家庭变故是一直依赖常国的她难以接受的。看着病床上守护了她二十多年、被她像沙包一样任意捶打、沉默忍受、为家奉献了全部的爱的丈夫,她疯了一般嚎啕大哭,“怎么会这样?你不要吓我,醒醒啊!”
“我知道,这么多年,为了这个家你付出的太多,我把你的包容当做自己任性的筹码,赶你出门,怨你无用,我错了!你醒醒好不好?”尹君抽噎着断断续续诉说着,“我们还没有去旅游,你还没看到乐乐结婚,不可以躺在这里。”她摇晃着常国的胳膊,常乐怎么也拉不住。
直到医生闻声走进来,尹君才抬起发丝凌乱的头,带着尚未擦干的泪痕扑向医生,“医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她抓住医生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一样不肯放手。
医院是见证人间疾苦最多的地方,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也无论你是达官还是平民,进了医院,小病没事,大病一场就足以让你对生命有一种全新的感悟:人生不易,好好珍惜!
对生死和病痛司空见惯的医生看着悲悲切切、拽着他不放手的尹君,同情地摇摇头,眼神里写满了无能为力的歉意。
“常乐妈妈,我们借一步说话~”医生伸出手平静地做了一个请出的手势,尹君和儿子紧跟着医生走出了病房。
走廊上,医生劝尹君,“事已至此,过度伤心于事无补,你们现在当务之急应该考虑的是下一步让患者在医院治疗还是回家静养?”
是啊,尹君沉默了,怎么办?把常国放哪里都是各有利弊。这个家向来都是常国照顾着母子俩,现在,顶梁柱一下子坍塌了,她就只剩下六神无主了。
常乐听了医生的话,脑海里闪现的只有两个字——回家。因为,他知道爸爸的身体状况,本身携带扩散的坏细胞又因意外摔伤发展成植物人,把爸爸放在医院,对治疗来说可能会方便一些,但也会让他和妈妈在医院与家之间疲惫往来,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他扶住妈妈的肩膀,对医生说出了那两个在脑海中不停闪现的字,“回家”。不过有一请求,常乐接着说:“可否在医院再观察一周,一切稳定就出院。”
“好,一切稳定,下周你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医生说完转身离去,留下一脸忧愁的尹君和满目凄凉的常乐在走廊的尽头孤单伫立。
方正有好几天没看见给他送礼物的常乐舅舅了,他放学回家后嚷着要妈妈带他去找舅舅,“不行,绝对不可以。厂里都是汽车和机器零件,小孩子去很危险的,还会影响舅舅的工作。”方芳严肃地拒绝了儿子的请求。她是不可能给正正开去修理厂找舅舅这个先例的。
自打常乐的爸爸出院,方芳还真不知道老人家身体恢复的咋样?上次常乐来给正正送礼物,她也没顾得上问候一下。方芳想了想,拿出了手机,“喂,常乐,上班没?你可好?叔叔可好?”方芳爽直的个性让她说话也跟小鸟歌唱似的轻快悦耳。“正正都想你了,有空过来坐坐吧!”还没有听见常乐回音,方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嗯……没,我没上班。”乐乐再也说不下去了,此时他和妈妈正站在爸爸床前看着熟睡的常国黯然神伤呢。
“我这边有点事,方便时给你回电话。”压抑着情绪,常乐挂断了方姐的电话。
常乐在妈妈面前没有流泪,在老板面前也没有痛哭流涕,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接到芳姐的电话后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哽噎失声。他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痛快的哭一场,他想此时有一个人能站在他的身前说,“别担心,有我陪着你!”该多好!
曾几何时,他庆幸自己有一个幸福的家,庆幸自己做了常国的儿子,为方正年幼缺失的父爱而惋惜。这才过去几天啊?爸爸就沉睡在床上,再也不能回应他的呼唤,再也不能说出那句“可又能怎样呢?”最朴实又最包容的话了。他可能永远也醒不来,直至离去。
常乐需要一种情感的宣泄,他太累了,自打爸爸住院,他的感受就像过山车一样起伏跌宕。从自己守着秘密在医院里护理爸爸到和爸爸一起协议守护脆弱的妈妈,他的心没有一天得到过纯粹意义上的安宁。
现在,这个家因爸爸的“沉睡”面临诸多问题。爸爸需要他的细心护理,妈妈需要他的用心陪伴,陪伴没有问题,护理对他来说却是全新的领域,需要摸索和学习。而自己怎样才能做到工作、家庭两不误呢?
常乐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如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他将如何支撑这个深陷困境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