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燥热的风吹向了华北平原一望无垠的麦田,太阳发出耀眼的金光毫不吝啬的泼洒在没有遮挡的角角落落。
金色的麦穗在田野里整齐的随风扭动着它们那婀娜的身姿,向走过田间的人们招手问候。
八十年代的农村老师除了教学之外,都跟普通农民一样也种庄稼。他们也要按时节耕种、收获。我们这些出生在农村的孩子比出生在城里孩子也就多了半个月的假期——麦收假。
丰收的季节总是给人带来说不尽的喜悦。那个时候很多家庭还没有达到日日吃白面的生活水平,收麦的日子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更显得迫不及待。
打麦场在我们还没有放假的时候各家的大人们就已经碾压好了,它就像要接待远方来的贵宾一样被人们拾掇的干净而整洁。
我们村人口不是太多,大概不到一千人。分成四个分队(当然这是还没分开单干以前分的组,后来人们还是延续这样的组合相互帮衬着干活),每个队都有一大片空地作为麦收的打麦场。
麦收时五点多天就已经大亮了,路上络绎不绝的走着三三两两割麦子的人们。肩上背着竹筐子,胳膊上挎着提篮子。框子里背的是镰刀和磨刀石,提篮子里装的是水壶和一些充饥的食物。跟路上擦肩而过的乡亲们愉快得打着招呼。仿佛这不是去加入一场浑汗如雨的劳作,而是去参加一场别开生面的盛会。
田野里热闹了起来。远近听到的都是刷刷的割麦声,大家你追我赶的挥舞着手里的镰刀。
人们之所以这么卖力气,这是在跟老天爷抢收成。如果不紧着把已经成熟的麦子赶紧收割晾晒,一场雨就会严重影响一年的口粮。这么不划算的事儿,对于耕种经验丰富的农民们来说,是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努力争取的。
妈妈是个优秀的庄稼人,这个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得到了村里人的一致认同。她也为这个光荣的称号乐此不疲的日复一日劳作于这片土地。
妈妈自己干活的时候有拼命三郎的精神,在她手下的我们几个“兵”,自然也要比别人家孩子能干,要不怎么会体现出她是一位优秀的“将领”呢。
麦收的时候爸妈会给我单独磨出一把小镰刀,就是平时打猪草用的那种。以我当时的手,大一些的镰刀别说割麦了,镰刀把儿也攥不过来。我现在分析当时妈妈的心理应该是这样的:割多割少可能不是太重要,跟着早早的起来到地里割麦子是一种态度;这是向培养优秀劳动接班人迈出的第一步,也是很重要的启蒙教育课。
可能是被那壮观的劳作场面震撼了我还年幼的内心,竟也拼命的挥着手里的小镰刀弯腰向前冲。就像跑百米冲刺的运动员,不顾一切的朝终点奔去。终点在我已经腰酸背疼时候终于到了。松开握着镰刀把儿的那只手,瞧见已经磨起的几个水泡,轻轻一触钻心的疼。
妈妈看了一眼我的手,说刚开始割麦子的时候都这样,手太嫩就容易挤出泡,别抠破了让它自己慢慢好就行了。她的手已经磨出很厚的茧子了,就不起泡了。
听了妈妈很富有经验的分享,心想看来是我道行太浅,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修炼。
收割完所有麦田里的麦子,赶紧把它们用车运到麦场里。爸妈从家里拉来磨的锋利无比的铡刀,爸爸个子高力气大摁铡刀,妈妈坐在地上往里边续麦个子(方言捆好的麦子)。妹妹和弟弟负责把离妈妈远一些的麦个子抱到妈妈脚下,这样她往里续的时候不耽误功夫。
我负责把铡刀铡过的麦穗部分,拿把三股铁叉使尽了全身力气往远些的地方抡。这样才能使铡刀外侧有足够的空间放妈妈源源不断续过来的麦穗。这个活儿可比割麦子更有挑战性,累的我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爸爸看我实在挑不动的时候就放下铡刀,挥动着他有力的胳膊帮我弄几下,这样我也能恢复一下体力。现在回想起那个时候来,就像一副生动的画面跳动于眼前。
可能是我们一家的干劲儿感动了老天爷,那几天的天气特别的好,用骄阳似火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爸妈趁着火辣的太阳不停的翻腾着摊在麦场上的麦穗。
从上午十点以后到下午两点左右已经把麦穗子翻了三个来回。爸爸说尽量赶在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把麦子粒压出来,这个时间段麦穗晒得脆生好压,也为傍晚扬场做足准备。
经过一番缜密的安排,还裹着一些麦糠的麦粒像小山丘一样堆了起来,只等风儿起了扬场。胜利在望,我们都等着这个时刻的到来。
风在预期的时刻吹了起来。爸爸观察了一下风向后,拿过扬掀(三合板那类材质做的专用工具)哗哗的扬着,妈妈拿把扫帚在扬出来麦粒边缘轻轻地漫去残余的麦糠。
在夕阳还没来得及完全躲进地平线的时候,麦粒就到了装进口袋时候。看着那一堆喜人的麦子,我和弟弟妹妹趴到上头咧着嘴快乐的笑着、闹着。
这时候妈妈拿过来早已准备好的口袋,喊了一声:起来,装麦子了!
妈妈准备了三十左右条的口袋。这样做是有讲究的,准备多一些据说粮食能打的多,当然现在看来是有点儿封建迷信的成分。对于农民们来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是对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的一种期盼。
装完麦子我数了一下排成两排的麦子口袋,二十六袋子。爸爸说落扬(就是把今天压完的麦秸找个好天在压一遍)的时候还能出个两三百斤粮食。我们听了都很激动,今年的收成是原来没有过的。按一袋子麦子100斤算的话,不仅够一家人吃细粮吃一年,还要有些余剩,这简直是我有生以来最值得开心的事儿了。
其他的邻居们很多也把麦子装进口袋里,开心的朝我们这边喊:“婶子,打了多少袋子麦子啊?!”妈妈用响亮的声音如实的回答着那边的问话。妈妈再问那边的邻居装了多少袋麦子,那边再告诉妈妈多少多少袋子。然后都说今年大丰收,有了深机井这庄稼的产量就是不一样啊!
从那一年开始人们就常年有白面吃了,把偶尔吃一次粗粮当成了生活中的忆苦思甜。村民们从那年起也慢慢的富裕了起来。
现在的农村学生早都跟城里的孩子一样,只放暑假和寒假。对于曾经上学还放麦假的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它已经成了我们人生当中最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