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文/南山刍荛
前些日子老家亲戚有事,我回去了一趟,谈笑喝酒之余,我去周围的麦田转了一圈,虽多年不见,却依旧亲切。看着眼前绿油油的一片,我脑海中响起了这首旋律:“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
以前我每次听到这首歌,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成片的金灿灿的小麦田,一阵风过,伴随着簌簌声,整个麦田波浪般翻滚了起来,一浪追着一浪。蚂蚱在麦穗上跳来跳去,时不时发出得意的鸣叫声,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轻盈,从来不用担心针尖般的麦芒。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最喜欢捉蚂蚱,然后把它塞进蚂蚱笼里面,一路提溜着到处显摆。蚂蚱笼,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它不仅有笼子的功能,而且形状万千,甚至可以作为手工艺品。编织蚂蚱笼都是就地取材,挑选数十根麦秆,放在水中浸泡,直到完全柔软,这样在编织的时候不致于被折断。
每到收麦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忙,父母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有时候就让我们自己在村里玩。记得很小的时候,我跟村里一个大我几岁的小女孩在玩,她指着支撑我们家麦垛的木棍说:“这是我们家的!”
说完,她便顺手去拽,这一拽就让我眼冒金星,鼻血不止,因为她的拽动让木棍顶端的木板掉了下来正好砸中我的鼻子。那时,所有大人都在田里忙活,小女孩见状不妙赶紧逃之夭夭,而我只好一路哭,一路朝着田里慢吞吞地走去,沿途洒满了血迹。所幸,半路遇见了堂哥才替我及时止住鼻血,不过那一年夏天我浑身乏力,走到哪里躺到哪里,或许是失血太多。
在我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比如往田里送水,偶尔去买个冰棍给大家解暑,毕竟只靠一顶草帽哪能遮得住六月火辣辣的太阳。渐渐地,不知从几岁开始,我也试着用镰刀割起了麦子,一把又一把,就这样,一直割到了高中毕业。
我割小麦,起初完全是图新鲜、好奇、有趣,后来渐渐成为一种责任。那时,我也会犯懒,偶尔站在麦田的这一头,愁眉苦脸地瞅着远处的那一头,抱怨何时才能割完,这时父母就跟我说:“你不要老往前看,只要低头一镰刀一镰刀地割就行了。你越看越远,越看越割不动。”
现在想来,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如果一味地盯着目标,或许会因为遥不可及而早早地放弃,反倒不如埋头苦干。正如老子所说:“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为了后面好种地,麦茬留的都很低,所以镰刀几乎都是贴着地面而过,以致于大家的腰也是尽可能弯得很低。坚持一会儿兴许还好,但是时间长了谁也忍不住,我记得那个时候动不动喊腰疼,想以此偷懒,然后父母就笑着说:“小孩子哪里有腰!”
炎热的六月,太阳烘烤着大地,随便出去走一走都让人受不了,何况还要一直低头弯腰地忙活!那时,只要一场雨,天气便会转凉,但是谁都害怕下雨,因为一不小心,一场雨就会让小麦变成芽麦,所以庄稼人为了赶时间都是没日没夜地干活。白天一镰刀一镰刀地割下来,一捆一捆地扎起来,晚上趁着月光用架子车一车一车地拖回麦场,然后摞起来,一个麦垛又一个麦垛,这样才稍微安心。
不知何时起,开始有了麦客,家里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请他们割上几亩,减轻一些负担,尤其天将落雨之时。那些麦客都是周围省份过来的,因为气候差异,他们自家的小麦要么已经收完,要么还是绿油油一片。我自认为自己割小麦还是一把好手,可是与他们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速”而语。
等所有小麦全部堆在麦场里,庄稼人的心情才能稍微放松,然后就是选个好天气开始碾麦子。大家早早地起床,趁着天气凉爽,以麦场的中心为圆点,将小麦一圈又一圈地摊开在麦场里。晒上一个上午,等中午的时候,提前预约好的拖拉机慢慢悠悠地赶过来,后面拖着一个碌砫,吱吱呀呀地叫着。碌砫,就是圆圆的石头滚子,两头有岙窝,套上做好的铁架子和木楔,就可以乖乖地跟着拖拉机到处跑了。记得那个时候,拖拉机并不多,所以经常要排队,一场碾完,接着下一场。
碾过两次之后才算结束,那时麦秆在碌砫的碾压之下变成了麦草,而麦粒从麦穗脱离,藏到了麦草的下面。记得每次摞麦草的时候,我都是站在麦草垛上面,然后将父亲从下面丢上来的麦草一一调整好,然后踩上几脚。有时,父亲丢上来的麦草太多,一下子就将我“埋”在了麦草下面,满头满身都是麦草渣和麦芒。
清理完麦草,将混杂着麦穗里面的皮以及麦芒的麦粒攒成堆,然后一锨一锨地扬起来,靠着自然风将那些麦芒尽数吹散出去,留下光溜溜的麦粒。有时遇到风平浪静,树叶纹丝不动时,只能一直熬到半夜,甚至第二天,我那时很羡慕有拖拉机的人家,因为他们用拖拉机可以随时带动风扇,无需等待那无法预料的“东风”。不过后来,父亲焊接了一个大风扇,弄了个小马达,只是需要接三相电,还算方便。
这大概就是收获小麦的过程,而如今的我,已然无法承受这等辛苦,正如母亲所说,我越来越懒了,越来越看不见“活”在哪里。确实,从我手上就能看得出,小时候手掌上磨出的厚厚的茧,现在渐渐淡了下去,只有仔细去摸才能感受到。
所幸,如今有了收割机,大家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