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姥姥身子骨硬朗,姥娘的妹妹——姨老娘——没有见过鬼,可是我从她们那里听来的老故事不一而足,就连脑域这词,也是姥姥定下来的。
她说:“这脑子得活,出去工作才能开眼界。”口气绝对不输我姥爷那些赵钱孙李的同事教员。
根据我小时候对姥姥的回忆,她这几年最爱说的说的是陈庄陈旺的故事。
陈旺十八九岁学会开车,他学会后离家当一个采矿员开矿车,工作在一个偏远的矿山里,矿山高耸入云,山路盘曲。一天傍晚雨落如注,陈旺早些离开矿区,赶回宿舍,明天他休息,买了点酒肉,一个人喝起来。刚打开酒瓶盖儿,一个影子晃荡到门口。
陈旺看了一眼雨中的影子,一袭长衫打扮让人觉得稀罕,影影绰绰地飘忽着,陈旺按下惊诧开口问道:“朋友,要不要一起喝点?”
那影子说:“我不是一个在世的人,是个鬼,闻到酒香,想叨扰一杯。”
陈旺说:“你这人,说话这么斯文。喝酒就坐下,不喝,咱俩拉拉呱,俺也听听阴间有啥。”
那长衫男子遂进屋来,坐下和陈旺对饮,奇怪的是他的衣服一点未湿,面目清秀,自称来自山西太原。
陈旺感觉身旁吹来阵阴风,没有在意,忙招呼:“俺是山东潍坊来嘀,来到这山沟沟刨食,今儿,你算遇着我了,平时我们不让喝酒。你咋来到这地界了?”
“实属意外,我原本开车回家,山道险峻,那日下暴雨。路上遇到塌方,石头滚落下来,把我连车带人埋里边了,我的身体几乎成了两半。”
陈旺慨叹他的遭遇可怜,同鬼碰杯,双方一饮而尽。
陈旺吃口肉,也不让对方:“你去了几年了?”
“两年。”
“你那地界,刚去的人是不是会受罚?”
“阴德不可缺,阳世有亏欠的人,有过者会下油锅炸,或者会上刀山。”
“那每个人是不是生辰寿命有定数?”
“确定无疑,不得有枉死,两界平衡事大。”
二者你说一句我道一句,相谈甚欢,酒很快喝完。鬼起身离去,陈旺不便留客。
在山区,经常雾气蒙蒙,陈旺听说这附近恶鬼在夜间常常出动,横死事件不少。可陈旺自觉不亏心,交一个酒友,只要他有空拿酒,鬼便会自动露面,陈旺就要与他推杯换盏一阵。
有一天,鬼突然对陈旺说:“明天,有个人要来代替我,是个跳崖的。”第二天,陈旺在上山路上排队,向山崖边寻觅,果然有个人站在沟壑旁徘徊许久,却没有跨出去。到晚上,陈旺正要倒酒,看到鬼又来了,问他:“怎么没让他替你?”
鬼说:“那个人母亲尚在,妻子瘫痪,他还要养活老小,我要是把他推下去,这不是一条命。下次吧。”
又过了个把月,鬼说又有人要换他了。果然有个女人开车没刹住,冲向路边,撞开了栏杆,眼看车要往下掉,那女人挣扎着爬出跳下,车立时坠下。陈旺问那鬼:为啥又没得手?鬼叹口气:“她还有两岁女儿没人照顾,老公决意要和她离婚,这孩子岂不成孤儿了?”又过几天,鬼说:“这次,我是必定可以投胎转世了。今日,特地来此告别的。”
到了第二天晚上,陈旺突然看见不远处山火从低处烧起来,一个人困在哄哄燃烧的林子里哭喊,立时就要被火舌淹没,说时迟那时快,一阵乌云压顶,天空下起暴雨,那人竟然被淋个透顶。陈旺看到鬼大诧:“这是怎么回事?”鬼告诉他:“老天有眼,这人平时捡许多流浪狗,悉心照料,他这一去,不是一个替我的鬼,而是少了一个善人。我这一个流浪鬼,死这么多年,深知三界之间的孤苦。他一个孤寡老人,不容易。”说着,他的眼泪流下,滴落在衣襟之上。
谁知才过了一天,鬼开着一辆车飞降在陈旺门口,身穿红色长袍,头戴高帽,腰里别着电棍,车后跟着一大溜的骑摩托的随从,来跟陈旺道别:“老天爷念我保有一丝慈爱,下诏封我做这附近的山神,还赐我车辆与众仆人,在山道巡视,领取些贡品过活,来日可以回请兄弟了。”说完,竟作揖离开。陈旺都来不及道喜。
我姥姥总说:“啥时候都得(dei)善。”老人家们说事理总有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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