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我家院坝的电影院》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小时候,流行电影下乡。

我记得,在咱们村,一年有两次看电影的机会。

父亲是咱们队的队长,对村上工作支持有加,再加之,我家被冠有“万元户”的虚名,凡是电影队来到咱们村,基本都被安排到我家放映。这意味着,那一天,电影队的人吃住都在我家,全村人都可以来我家看电影。那一天,我是自由的。

在放电影的前一天,我家跟要办酒席似的。

搞大扫除,备好烟酒肉,整理好床铺。还从邻居家借来很多条木板凳,全都码在了院坝的一角。就差杀头猪了。

院子里的背篓,撮箕,簸箕,镰刀,铁锹,扁担;屋子里窗台上的镜子,梳子,皮筋;桌子上的笔,本子,手电筒,等等,统统要收起来的。不然,电影散了场,这些东西,可能多多少少会被顺手牵了羊。

鸡圈里的鸡,那是重头戏,得把狗拴在鸡圈门口,严加把守。

“每次放完电影,我家都会折(读she,“丢”的意思)东西。”母亲一边整理一边抱怨道。

最让我感到兴奋不已的,还是放映的那一天。

电影队一行,工作人员五六个,挑的挑,抬的抬,看起来结实又洋气的大铁箱子,被翻山越岭地搬到了我家院坝里。

“来来来,抽根烟,喝杯茶,歇一哈儿。”父亲乐呵呵地迎了上去,从白得有些发黄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红梅牌儿香烟,一支一支地,分别递给了还在喘着粗气的工作人员。

在八十年代,红梅牌儿香烟,父亲只舍得用来招待重要的客人。

被浸湿的汗衫,紧紧地粘在了他们黝黑发亮的肌肉上。粗大的手,一边自顾自地抹着额头的汗珠,随手甩了一地;一边点头哈腰地接过父亲递来的香烟,嘴里热情的说着“谢谢谢谢”。一群男人,七嘴八舌扯大嗓门儿地边说边笑:“狗日这架坡太陡了,爬得我脚干青痛。”“你家房子还是安逸,在半山腰,坡陡些,但是风大,凉快......”

被拴在了鸡圈旁的狗子,也凑热闹似的“汪汪汪”地叫着。

那个嘴里正吹着烟圈的中年男人,话少了些。着白色的确良衬衣,干爽整洁,一看就是放映的师傅,很是斯文。

“该是有点文化的人吧。”我思量着。

他不经意地斜了我一眼。我怔了一下,默默地走开了。

西边的山头,暮色渐浓。挨家挨户瓦房顶的烟囱里,正炊烟四起。今天的晚饭,比往常都会早一些。

母亲准备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麻辣炒鸡,深得客人赞赏。

母亲还总是催我:“娃儿,快上桌,多夹些肉菜吃。”

我哪有心思吃饭,作业都索性不写了。

我左看看右瞧瞧,跟小当家人似的。

白色的电影幕布,被撑到了院坝边的那棵大李子树前。院坝的板凳都摆好了,放映的机子也都支棱好了。

我的那些小伙伴们,是最先跑来我家的。我给她们安排了VIP座位——我家两个正屋(正卧室)的窗台。她们可以骑在窗台上,看一会儿电影,再跳下来玩一会儿。不跟大人挤在一堆,免得动弹不得。

陆陆续续,牵着孩子,摇着蒲扇的妇人;身上挂着汗衫,嘴里抽着汗烟的男人;两手背在后背,佝偻着腰,眼角挤满了皱纹的老人。都来了。

整个院坝里,人挨着人坐着,实在坐不下,就挤坐在了几个屋子的门杴上。屋里的人出不去,屋外的人,进不来。

老人们的咳嗽声,孩子们的哭闹声,女人们的寒暄声......

在吐口水的抽汗烟的男人,在撒尿的孩子,在屋子里上窜下跳的小伙伴们......

不绝于耳,不止于行。

突然,一束蹭亮的强光,从堂屋机台上,嗖的一下,直射到院坝边的幕布上。随之,一阵哄亮的电影前奏声响了起来。整个院坝,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整个村庄,在那一晚,到处都是一片漆黑与寂静。因为,开在我家院坝的电影院,正式上映了。

没过几年,父亲从镇子上背回来一部14寸的黑白电视机。恍惚在一夜之间,我们就遗忘了电影的存在。电影下乡,也从此退出历史的舞台。

周边的邻居,每天都按点儿赶来我家,一边磕着瓜子,摇着蒲扇,摆着龙门阵,一边盯着布满了雪花片的屏幕,追着那部我还不太看得懂的《雪山飞狐》。

渐渐的,各家各户也都有了电视。

随着电视地持续盛行,电影,一度被打入冷宫。记得读初中那会儿,镇子上的电影院,就没能熬过冬天,关了门。

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的。

如今,高档的电影院比比皆是,一年下来,我也看不了几场。

就在前不久的某一天,看见小区物业发来一则通知,要在小区的文化广场播放露天电影。

那一天,我没再加班,早早地赶回了家。吃过晚饭,手里攥着一把椭圆形的塑胶小扇子,一路小跑地赶去了文化广场,看完了那场露天电影。

家人不解,问我:“好好的电影院不去,为啥要看露天电影?蚊子多,又热,还嘈杂。”

这可不好回答。

因为久违,对露天电影的感情更深了一层。

我想念开在我家院坝的电影院了。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5,384评论 6 497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1,845评论 3 39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1,148评论 0 351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7,640评论 1 290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6,731评论 6 38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0,712评论 1 294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703评论 3 415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473评论 0 270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915评论 1 307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227评论 2 33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384评论 1 345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063评论 5 340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706评论 3 324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302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531评论 1 268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321评论 2 368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248评论 2 35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