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节是作者与巴学园李跃儿园长的对话,阐释了教育中最本真的内核——孩子的成长与发展,从来都不需要华丽的包装,而是需要一片能让天性自由舒展的土壤。作为一名在农村幼儿园深耕数十年的教育者,这段对话中关于“环境与空间”的论述,与我们日复一日的实践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那些关于玩具、材料、成长与观念的思考,早已融入了幼儿园的每一寸土地与每一节活动。
大李老师那句“不给孩子买现成的玩具,都是给他们面粉、泥巴和木棍”,乍听之下或许会让许多人不解,但若放在农村幼儿园的语境中,便会生出深刻的认同感。我们幼儿园坐落在农村,院墙外围就有庄稼,围墙外角落堆着秋收后的玉米芯,操场边的有沙池和可以随时取用泥巴的土地,教室的储物架上摆着孩子们捡来的树叶与枯树枝。这些在旁人看来“不值钱”的东西,却是孩子们眼中最珍贵的宝藏。
有人曾问我:“是不是因为幼儿园经费紧张,才让孩子玩这些?”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总会笑着拉起他们的手,去看看沙池里的景象:一群孩子正用树枝在沙池里搭建城堡,有的用手掌拍打出“河流”,有的用树叶给小动物做被子,一边还唱着摇篮曲。这哪里是在玩“破烂”?这分明是一场充满想象力的生活。成品玩具固然色彩鲜亮,可小汽车只会按设定好的程序跑,塑料城堡永远是固定的形状,孩子玩不了几天就会失去兴趣,而且,这些玩具也需要很多钱。但沙子不一样,很便宜,今天可以堆成城堡,明天可以挖成河流,后天还能和着水做成“蛋糕”;泥巴也不一样,既能捏成小狗,也能糊在树枝上做成“魔法棒”,甚至能在阳光下晒成坚硬的“砖块”。这些自然材料没有固定的玩法,恰恰给了孩子无限的创造空间,他们在摸索中学会了观察、思考与合作,这种成长远比“会玩某个玩具”更有价值。
更奇妙的是,同一种材料在不同年龄段的孩子手中,会绽放出完全不同的光彩。小班的孩子拿到泥巴,最热衷的是用小手反复揉捏,感受泥土从松散到黏合的变化,他们会咯咯笑着把泥巴抹在手心,再印在墙上留个“小手印”——这是他们在用触觉探索世界;中班的孩子则会有更明确的目标,他们会模仿大人“做饭”,把泥巴搓成圆饼,捡来树叶当“配菜”,还会邀请老师“尝尝味道”——这是他们在通过角色扮演理解社会规则;大班的孩子已经能进行更复杂的创作,去年秋天,他们用玉米芯搭建了一座“村庄”,有粮仓、有小桥,甚至还用红布条做了“红旗”,每个细节都透着对生活的观察与思考——这是他们在运用已有经验进行创造性表达。作为教育者,我们要做的从不是规定“应该怎么玩”,而是安静地观察,适时地提供支持,尊重每个孩子按照自己的节奏成长的权利。
巴学园强调“对孩子心理的保护、人格完善的保护、艺术的熏陶”,这一点在农村教育中显得尤为珍贵。长久以来,我们的教育似乎陷入了一种“知识至上”的迷思,尤其是在农村地区,许多家长衡量幼儿园好坏的标准简单粗暴:“我的孩子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能不能数到100?”他们习惯了把教育等同于“传授知识”,却忽略了孩子内心世界的成长。我见过太多家长因为孩子“不会背古诗”而斥责他们,却从未问过孩子“今天在幼儿园开心吗”;见过太多家长逼着刚握得住笔的孩子练字,却不愿花时间陪他们在田埂上追蝴蝶。
记得十几年前,有位奶奶每天接孩子时都要检查书包,发现没有“作业”就会当着孩子的面质问老师:“你们整天就让娃瞎玩?钱都白花了!”还有家长偷偷给孩子带算术本,要求老师午休时“多教教”。为此,我常常在放学后在大门口一遍遍地给家长解释“孩子的手指肌肉还没发育好,过早写字会影响骨骼生长”“游戏中的数数比刻意背诵更有意义”,可多数时候,得到的回应都是:“别找借口,不教知识就是不负责任!”
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里说“人的观念就像一座大山,很难搬动”,这句话道尽了农村幼教工作者的无奈。家长们的焦虑并非毫无缘由,他们大多没读过多少书,一辈子靠体力谋生,总觉得“让孩子多学知识”是唯一能摆脱贫困的捷径。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背后是代际传递的生存焦虑。但我们始终相信,观念虽如大山,却也并非不可撼动,只是需要时间与智慧。
这几年,我们做了一个重要的尝试——给每个孩子写“学习故事”。每天,老师们都会拿着相机,记录下孩子们在游戏中的瞬间:那个总是调皮的男孩如何耐心地帮同伴搭建沙堡,那个内向的女孩如何通过树叶贴画表达自己的想法,那群在泥地里打滚的孩子如何分工合作“修水渠”。我们把这些照片配上文字,详细描述孩子在过程中的语言、动作与表情,分析他们在游戏中获得的经验——比如“用树枝量沙池的长度时,孩子正在理解‘测量’的概念”“分配角色时的争执,让他们学会了协商与妥协”。
每个月,老师都会把“学习故事”放在孩子们的成长档案里,发给家长。在阅读中,家长看到了孩子的学习,看见了孩子的成长。一位妈妈在家长会时红着眼圈说:“我一直以为娃在幼儿园就是疯玩,原来他会帮小朋友捡玩具,还会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这些我在家从来没见过。”还有位爷爷拿着孙子的成长档案指着一篇学习故事:“这娃在家可懒了,没想到在班级能帮助小朋友叠被子,整理玩具。真是没想到!”
改变是缓慢的,但确实在发生。这几年,很少有家长再逼着我们布置写字作业了,反而会主动问:“今天带娃去春游了吗?他回家说要种花生,还说,长出花生给出门在外的爸爸留着呢。”有家长甚至开始跟着孩子一起玩自然材料——有位爸爸用麦草和孩子一起编一个小框带到班里;有位奶奶教孩子们用玉米皮编小篮子。当家长们亲眼看到,没有精致的玩具,孩子依然能在沙池里笑出眼泪,在田埂上跑得分外开心,在创作中眼里闪着光,他们终于慢慢明白:真正的学习,从来都不是端坐在书桌前的背诵与书写,而是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那颗永远好奇、永远热情、永远敢于尝试的心。
李跃儿园长说“孩子是无限的未来”,这句话在农村幼儿园里有着更沉甸甸的分量。我们守护的不仅是一个个具体的孩子,更是乡村未来的希望。当孩子们在自然中学会了创造,在包容中懂得了尊重,在探索中拥有了勇气,他们长大后,或许会走出农村,或许会留在乡村,但无论去向何方,那种被尊重、被理解、被信任的成长体验,都会成为他们内心最坚实的力量。
如今,我们幼儿园的沙池旁又多了一片“种植角”,孩子们种的红薯秧苗蔓延一大片。记得放假前,每天清晨,看着孩子们蹲在地里观察蚂蚁搬家,用小铲子给幼苗松土,用树叶给“小苗苗”遮阳,我总会想起《读懂孩子的心》里的那句话:“最好的教育,是让孩子成为自己。”而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他们一片可以自由生长的土壤,让他们像田野里的野草一样,带着韧劲与生命力,奔向属于自己的无限未来。这或许就是农村幼教工作者最朴素的坚守——不需要多么华丽的设施,只需要一颗读懂孩子的心,和一份静待花开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