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换了办公室,从教学楼三楼挪到了校门口的政教室。心里不太欢喜这个新的办公室。
在原来的办公室办公时,最喜欢在办公间隙趴在窗边,看看窗外的桂花树和那红彤彤的红叶李。李树的叶子,一年四季都是红的,很有一些美感。总有麻雀一类的鸟在枝间跳跃。等到八月桂花开时,我总会被桂花花香魅惑,跑下楼去,折一束插在简易花瓶里。
上班的日子这样也算怡然自乐。搬到校门口,一切都变了,进出校园的每个人,我都会有意无意地瞟一眼,工作上杂七杂八的事总是那么多。做了政教安保工作,看人时总带着那么一点戒备心,担心会不会有居心叵测的闲杂人等混进校园。窗外就是大街,人来人往,横七竖八地停放着各种车—能怎么塞就怎么塞。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怎一个吵字了得?这样的窗外不看也罢,慢慢的便懒得往外看一眼了。
那天,埋头办公的我,隐约觉得窗外有人影晃动。抬起头来,就看到他了。他约莫六十岁,皮肤黝黑,脸上也皱纹密布。他身上穿着清洁工的工作服—原来是扫街道的清洁工。我看他搬来别人淘汰扔掉的藤椅,径直放到我窗外的角落里。不禁好奇,他要干什么?
再看去,他竟惬意的坐下了。突然觉得好不习惯,这样一个人就坐在窗外,总觉得不自在,很想打开窗户,请他走。窗外还是学校的地,说也说得的。最终还是没开口,索性端着茶杯,观察起他来。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摸出一块饼来,他打开包装纸兀自吃起来。饼很干,他吃得很慢,能看到他的喉咙上下吞噎的样子。看着他吃饼的样子,我觉得喉咙突然好梗,下意识地喝了口茶。
这时,我猛然回过神来,上午九点。原来这是他工作间隙的早餐。为了稍微躲一躲这冬月呼呼吹的冷风,他找到了这个避风港—我办公室窗外的转角。我心里生出一丝丝不忍和惭愧。很想打开窗户,请他进来喝一杯水。办公室找了找,没有一次性的水杯。转念一想,泛滥的同情,他也未必需要。他只是想找个稍微风小的地方吃块饼而已。不打扰也是一种最好的尊重。
看着他,就想起了那个捡废品的老伯来。学校本不准外面的人进来捡拾废品的,校内家属里已有闲不下去捡拾的人,外面的人进来免不了会有顺手牵羊的事发生。校园管理这一点上就格外严。单放了这个老伯进来。一是,大家都熟识他,他年纪已大,七十多了,家里有一个残疾的女儿和那病歪歪的老伴。二来看他还是规规矩矩的老人。便默认他进来。
一天,我收拾屋子,废书废纸乱七八糟的收了好大一堆。正发愁不知怎么处理好,远远的看他来了。问他可要这些东西。他乐滋滋地收了去,还一叠声的道谢。
再有了废品,我就堆起来,到时候喊他收走。转眼到了秋天,一天早晨,我起来开门,就有五六个柚子滚进屋里来,柚子用塑料袋装着,靠门放着。我收进来,心里想,是谁呢?下午就看到老伯,笑眯眯的问我柚子可好吃。他告诉我柚子是自家树上结的,要是我喜欢,吃完了再给我带。
又过了些日子,放了几天假。返校那天,发现厨房里乱七八糟。厨房一向只扣门,不锁门,学校里的老师都这样,也一直没出过什么差错。清点东西时,发现少了几个塑料盆。还有鸡蛋等菜蔬也没了。损失虽不算大,心里却很不舒服。
学校那些婆婆妈妈就过来了。张妈说:“叫你不要理那老头,你不信,看,顺走东西了吧。”李妈也附和道:“这老头一向手脚不干净。”我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话,心里就有了一些悔意。再见了他,便绕道走。有天在路上碰到他,他在路边招手喊我过去,问我要不要他老伴做的卤豆腐。他说,知道有人不喜卤豆腐的臭味,就先问问我。我忙说不要。也不敢跟他多言,借口要上课,便走了。
生活总是忙忙慌慌,有天在超市去买东西,路上就听人说,他病得起不了床,才觉得是好久不见他了。再后来,听说他死掉了。这样的市井流言,于我,并不相关。耳朵听听就过了,并没放在心上。
再过了几月,我亲眼见一妇人进我的厨房,熟练的拿走她看得上的东西。问她前些天那些东西是不是也是她拿走了,她说是的。
听罢无语良久,静默中想起那日老伯问我要不要卤豆腐的笑脸。又一日,街上遇到他残疾的女儿,她亲热的告诉我,她爸可尊重我这个老师了。“爸爸说你心好,没有读书人的架子。”听得我脸上发烫,嘴上和她搭着话,心里总想转身快走。
窗外总有不同的人路过。坐在窗外吃干巴巴饼的清洁工,捡拾废品的老伯也许和我永远没有交集。若有交集,只愿眼光再平和些,过后心里没有愧疚感,就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