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G-13

*架空扑克世界KQ X2、平行时空重叠

06.

阿尔弗雷德一个人坐在石库深处的简易坐塌上，手里握着方才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的王子剑。他仰头看着面前墙壁上挂着的琳琅满目的器具，手上则下意识反复摩挲着剑柄雕花装饰处崎岖不平的断口。墙上这些物件都是曾经的黑桃国王室成员用过的贴身武器，其中既有他父亲的长剑，也有上一任王后、他的母亲曾经用过的射弓。

阿尔弗雷德的左脸颊上划开了一道几英寸的口子，虽然已经不再溢出鲜血，但绽开的皮肤处依然不断地传来阵阵隐痛。这痛觉让阿尔弗雷德心中躁郁不堪，但又无法排遣。他知道亚瑟·柯克兰并没有走远，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就在附近徘徊——他当然会，因为若不是方才亚瑟的及时出现，恐怕他的肩膀已经被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捅了个对穿，而不单单仅是这样一道小伤。

他确实是想杀了我，但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阿尔弗雷德对自己说，我也一定会让他人头落地。

阿尔弗雷德知道自己的王后拦住他的理由，也明白他的立场。他们并非畏战，只是这个国家本不必在短短十年间再次经历战争了。原本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亚瑟·柯克兰希望这次突如其来的时空魔法危机也能用最为和缓的外交手段得到处理，而不是因为国王之间的一些私人恩怨将它推至无法挽回的地步。

私人恩怨。阿尔弗雷德咀嚼着这个王后用严厉的口气批评自己刚刚的行为时的用词，感到心间愈发烦躁起来。这才不是什么私人恩怨，阿尔弗雷德心想，亚瑟根本不懂他。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竟然曾是一个赏金猎人，阿尔弗雷德直至此刻也依然无法理解和接受这个事实。那是一个最令人不齿的职业，从事这个职业的人无耻、卑劣、肮脏且贪婪成性，只有毫无道德观念和底线的人才会选择去做拿钱杀人的行当，人命在他们眼里就像草芥，仅仅几块金币就能指使赏金猎人毁灭一个无辜之人的一生。

他曾经眼睁睁看着戴维的父母和妹妹被黑桃权贵买通的赏金猎人处决在那间小小的木屋中。彼时还是个孩子的他，却只能缩在亚瑟的怀抱里浑身战栗，被自己的老师掩住嘴以防失控的尖叫声将他们的位置暴露给不远处的杀手。他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亚瑟·柯克兰手指的缝隙间，阿尔弗雷德突然想起那间木屋的客厅里有个温暖的壁炉，他与自己最好的朋友以及他的家人们围坐在地毯上喝得那杯巧克力牛奶，是他此生尝过最好的味道。

从那时起，阿尔弗雷德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大人物理所当然地认为，为了得到他们所想要的东西可以牺牲任何一切，哪怕是身处事外的普通平民也可以卸下他们的颅骨和躯干铺作通往权力巅峰的台阶。他是这个国家的王子，但他却在面对这样惨绝人寰的不公正之举时无能为力。因为他太弱小了，而这个国家已然从根里开始了腐烂。

“与我无关，”当他用剑尖抵着另一个阿尔弗雷德的胸膛的时候，那个年轻国王这样告诉他，“我只想要活下去，并不在乎他们想要的是谁的命，我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去听别人的感人故事。”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扬起下巴，表情无动于衷地冲着阿尔弗雷德歪了歪头，充满讽刺地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只是个在溺爱里长大的空架子国王，所以你压根不会明白。”

两柄长剑交叉着狠狠撞击在一起，发出一阵刺耳的利器摩擦声。“你以为我没有经历过战争？”阿尔弗雷德手臂的肌肉全数鼓起，从上方用力压制着近在咫尺的另一个自己，“你以为我没有杀过人？”

有着和他相同长相的另一位国王找准时机向右快速撤身，在阿尔弗雷德调整惯性带来的身体重心变化时，抬起左手向上格挡了一下，用剑尖挑开了对方直冲面门而来的又一剑，向后踉跄着退开几步，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显然你还不够了解这个国家，也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运作机制，”阿尔弗雷德甩了甩震麻的手，握着剑垂在身侧。去掉魔法的优势，对面的那个自己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刁钻剑术。从客观的角度讲，阿尔弗雷德会大方地认同对面是个极有实力的家伙，同时也是个让他感到有趣的存在，“但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真正的幸运儿，无论是在你的深林还是在我的皇都，每个人都在打着属于自己的仗。”

“——掉以轻心是会送命的，国王。”

阿尔弗雷德在星辰初上的时候走出了竞技场的石门，他尚未迈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马蹄声：“我还以为你打算在里面呆到明天早晨呢。”

金发的国王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为什么你非得这样不可，亚瑟？”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眼前一白一棕的两匹骏马，有些迟疑地继续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亚瑟·柯克兰早已换了一身与白天出席茶会的繁复华服大不相同的深色劲装，此时正跨坐在马上，右手握着缰绳，左手则松松牵着另一匹马的引绳，背脊挺得笔直。他俯视着阿尔弗雷德，渐浓的夜色让国王看不太清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散步。”

他说得理所当然，却让阿尔弗雷德眼角的神经不受控制地抽了抽：“现在？去哪？你要出城？”

“少废话，你来吗？”亚瑟穿着马靴的小腿套踩在银质的脚蹬上，轻轻夹了夹白马的马肚。王后的坐骑立刻打了个响鼻，四只马蹄略显躁动的前后踢踏了几步。

阿尔弗雷德感到无话可说，他胡乱地点了个头，走到另一匹棕马身侧，伸手抓住早已系牢的马鞍用力一撑，便轻巧稳当地落在了马背上。亚瑟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松开马绳甩给他，然后便率先驱动了马匹，领头向着竞技场便的一条侧路骑了过去。阿尔弗雷德只感到自己的王后犹如一阵疾风从身边掠过，而心脏因此涌起的久违悸动也让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亚瑟·柯克兰的监督下练习马术的少年时光。于是国王不再打算多问，立刻策马跟了上去。

零碎清澈的月光洒在藤蔓掩映之间的皇都小径上，夜色之中的空气里有着橘色百合若有若无的花香和并不明显的虫鸣声。王宫的东南角有一条向外衍伸的隐秘小道，绕过废弃竞技场的外围骑行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抄近路穿过最外层的城墙到达海边。少年时代的阿尔弗雷德和亚瑟共同发现了这条小路，而介于十多年前二人也曾常在这个僻静无人的区域比试和谈心，金发的国王并不意外对方会选择这样一个目的地。

威严华美的宫殿逐渐被甩在身后，马蹄一前一后踏过开满白色雏菊的山坡逐渐向上，亚瑟的速度稍稍放缓，阿尔弗雷德便也跟着勒了勒马，并驾跟在王后身侧几英尺外，两人的马最终停在了城外的山谷边。

黑夜中的山谷深处看上去危机四伏，阿尔弗雷德骑在马上扭头去看另一边近乎垂直的崖壁，从这里还能听见卷着白沫的海浪怒吼着拍击岩石的声音。

他身边的亚瑟从马上利落地跳了下来，阿尔弗雷德沉默不语，不明白对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但依然同他一起牵着缰绳将两匹马拴在了不远处一颗巨大的杉树下。矮灌木中的萤火虫因着二人的步伐被惊起，绕着花丛飞行起来。在王后转身的瞬间，阿尔弗雷德从后面追上了他，伸手拽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小臂。

“发生什么了？”阿尔弗雷德轻声问道。

亚瑟侧着脸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阿尔弗雷德显然并不买账，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敏锐地再次提问道：“茶话会最后的结果不令人满意吗？”

亚瑟垂着眼睛转过身来：“比起这个，难道不应该先向我解释你的事情吗？你答应我会在黄昏之前回到花园里来的。”

阿尔弗雷德哽了一下，略显颓唐地松开他的手臂，将自己的双手背到了身后：“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阿尔弗雷德·福斯特·琼斯，”亚瑟沉声道，刻意加重了语气，“我说过的吧？不要用问题回答我的问题。”

金发的国王立刻不再说话了。亚瑟感觉得到他深呼吸了几下，随后才再次开口道：“我们只是比试了一番。仅此而已。”

“所以呢？谁赢了？”

阿尔弗雷德模糊地哼了一声：“他技不如人。”

国王几乎是立刻听到了对面人揶揄的笑声：“喔，一个脸上挂了彩的赢家？”

阿尔弗雷德猛地抬起头来，上前一步抓住亚瑟的手腕，将他轻轻拽到自己面前：“嘿，注意点。王后殿下，你到底向着谁？非要这么说，我们最多也只能算是打了个平手。”

他的表情依然像个刚生完闷气的小男孩。亚瑟借着淡淡的月光长时间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感到心底一片柔软。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你，”亚瑟说，“如果我再晚到一分钟，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杀了他？杀了另一个世界的黑桃国国王。”

“怎么会呢？我可不做这样没脑子的人。这是诽谤。”阿尔弗雷德迅速接下他的话，口气有些做作的抑扬顿挫，“我非常尊敬另一个时空的客人。”

“——才怪。”

亚瑟将自己的手从阿尔弗雷德的桎梏中抽出来，拿一根手指戳着他结实的胸膛：“要我说，你就像个赌气的孩子、没拴好链子的小狗。当然了，他也一样。你们谁也没好过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亚瑟忽然说，“对于那时发生的事情，我们都无法挽回。但这个国王……他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他是你，但也不是你。你也看到了，他们与我们究竟有多么不同。正因为没有共同的经历，所以他自然无法体会你的心情，即使他曾经也是猎人。这不是你的错，但更不是他的错。你不应该把对那时无能为力的痛苦发泄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私人恩怨？”阿尔弗雷德闷闷道。

亚瑟拨了拨他沾了夜露后柔软潮湿的刘海：“对，这就是私人恩怨，阿尔弗雷德。别不承认。”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亚瑟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不去想……”他的声音微微嘶哑，“戴维·派尔是为我、为这个国家而死的，还有他的家人、他的妹妹……你也看到了！他们——”

“阿尔弗，”亚瑟用了一个更加亲昵的称谓打断了对方逐渐激动起来的语气，他更加靠近自己的国王，在习习夜风中用冰凉的双手捧住了阿尔弗雷德的脸颊，“停下来，停下来。听我说。好吗？”

王后的手和他的眼睛一样带着魔力。阿尔弗雷德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嘴巴。亚瑟·柯克兰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脸庞，一字一顿地继续道：“我们都做过错事，对吗？但那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一直知道，你有一颗国王的心。”

亚瑟说话时微小的热气若有若无地拂过阿尔弗雷德的皮肤，王后的声音轻缓却有力，让他忍不住用力抿紧了嘴唇。阿尔弗雷德伸出双手搂住了亚瑟的腰际，他放任自己的身体慢慢前倾，矮身将下巴搁在了王后的肩膀上。

“你又让我觉得我无法离开你了，柯克兰老师。”阿尔弗雷德贴着他的耳畔说。

绿眼睛的王后缩了缩脖子，然后回抱住了他的国王：“我倒是不怎么喜欢这个想法。”

“——我希望即使没有我，你也能够选择带领着这个国家，继续坚定地走下去。”亚瑟闭上眼睛，弯了弯嘴角，对他这样道。

听完这句话，阿尔弗雷德却像是有了什么预感。他忽得直起身来，空出一只手掐了一把对方敏感的腰，略有不满道：“果然，我就知道。你大半夜带我到这里，应该不只是为了说教一番的吧？”

真是难以置信，亚瑟心想，他和阿尔弗雷德似乎天生就有着这样古怪的默契，谁也骗不了谁。

绿眼睛的王后不再看向他，只是点了点头算作肯定。他放任阿尔弗雷德扣着自己的手不放，顺势便将人带到了山谷边缘的一处小坡上。

“这里就是那片奇怪的山谷？特意选在这个时候来，你是怕‘那边的’又有异动？”阿尔弗雷德说。

亚瑟·柯克兰并不急着回答他，王后蹲下身去，随手掂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碎石，朝着眼前的山谷投掷了下去。石子快速消失在了黑暗中，亚瑟朝着万丈深渊下漆黑的谷底指了指，若有所指似的向阿尔弗雷德使了个眼神：“阿尔弗雷德，你仔细听。”

他们在崖边等候了约莫半分钟，金发的国王努力侧耳分辨，但奇怪的是，预想之中所有可能的动静和回音都没有发生。

“这底下难道没有水域吗？”阿尔弗雷德借着夜色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植物分布，又单膝跪地捏起一把脚下草地间的泥土在手指间细细抿开，凑到鼻尖嗅闻了一会儿，“不太正常啊。”

亚瑟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点头同意：“这就是问题所在。这个山谷里的时间流速似乎和其他地方大不相同，像是有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把这里与其他地方隔开了。所以，我和那边的王后讨论后一致认为，解决问题的关键大概就藏在这山谷下面。”

阿尔弗雷德皱起了眉头：“你们确定吗？”

亚瑟叹了口气，在一片夜色中转回身来面对着自己的国王，神情异常严峻：“陛下，我要和你说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