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他的女人不想养猪的心思却是越来越强了。有时候,她会故意旁敲侧击的说,某某家不养猪,出去帮人采茶叶,一年收入多少多少。
又说,养猪怎么怎么不划算。听得胡四心里头一阵一阵抽。——那几年,真不该硬要女人养猪的。现在,猪圈早已坍塌了,想想,何必呢?
对种田人不养猪的看法,陈老七也发表过类似胡四的看法。那天,陈老七在廊桥上说闲谈的时候,说:“不种田,不养猪,叫什么种田人嘛。我看,种田人是要绝灭了。”当时就有人说胡四也这么说过。
陈老七就难得地说:“就是嘛!就是嘛!”
陈老七死后,胡四后来想起来,这可能是陈老七在释放某种和解的信号。当然,这种微弱的信号,并不足以打破两人之间早已结下的怨仇。
说起来,胡四和陈老七时隔多年,第一次面对面说话,还真亏了小鸡毛。那天黄昏,小鸡毛哇啦哇啦哭个不停,鸡毛没了法子,就跑到胡四家里,说:“四叔,四叔,真见了鬼了,小鬼头哭个不停,怕是看到脏东西了。”
胡四就说:“莫乱说乱说,这小鬼头哭这么响,火旺着呢,怕什么脏东西。”一面说着,一面去捧了小鸡毛的屁股,托着他晃了会儿,说也怪,小鸡毛到了胡四手上,立刻就不哭了。
“嘿嘿,嘿嘿……断种的!”鸡毛腆着脸,在那傻乐呵。
胡四就想起自己家娃娃小时候的样子,高兴起来,口中说:“带你去看猪猪,看猪猪……呢呢……呢呢……”抬起步子来,出了家门。鸡毛嘿嘿笑着,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跟在胡四身后,像一条疥狗。
这村子条条道路通河边,胡四这时节心里头高兴,也就没想到那么多,转眼就到了桥上。这几年村里人少去后,桥成了大伙聚在一起相互瞅瞅解闷的地方。胡四抱着小鸡毛一出现,马上就成了焦点。
大家都伸出手手去,想抱抱小鸡毛。原本和大伙一起说闲谈的陈老七见到胡四到来,原本想走,但偏偏小鸡毛却看中了他,挥着一双小手,非得让陈老七抱。
这下,胡四只好把小鸡毛交给了陈老七。把孩子交到陈老七手中。
——他手上已满是皱纹和斑点了。那一双抚育了无数秧苗的、拿过雪亮杀猪刀的、粗壮有力的手,此刻皮肉松弛,遍布黑褐色的皱纹。那么瘦、那么干枯。
他用他那同样皮肉松弛、遍布黑褐色皱纹的手触了一下他的手。他们的手搭在一起,小鸡毛稳稳当当地从一双手转移到了另一双手。
“四哥吃过没啊?”陈老七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是这么一句话。
“就烧了。就烧了。”胡四说。
“断种的,断种的,真会认人咧!”鸡毛在边上骂着小鸡毛。胡四和陈老七说话了。这下,桥上的人全明白过来了。
“啊哈,鸡毛都有儿子了。我们这些人,能不老吗?”不知道谁说了一声。随后,引起了阵阵感慨声。
“都老喽。老四,老七,你们什么时候再杀一盘?”有人提问。
“杀就杀。”几乎是在同时候,两人鬼使神差的说出了同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