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恋旧,我格外痴迷老物件,从来不舍得丢弃。每每拂过它们,便能忆起走过的足迹,还有经年的梦和幼时的懵懂……
我的视线驻足在一个陶罐上,它已经用了好些年,把柄因为长年的使用已经被磨光滑了。以前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个腌咸菜的罐子,奶奶用的是一个黄陶罐,那是岁月的颜色。
小时候我每次回奶奶家,只要揭开陶罐盖子,总能发现很多惊喜:橙的胡萝卜丁、白的蒜头、青的小尖椒、浅棕的荠菜疙瘩,还有黑骏骏的甜菜,它们总是被奶奶码得整整齐齐的,静静地躺在缸里,就像奶奶过日子的方式,什么季节腌什么菜,一丝不苟的。
要是碰上我大喊"饿了饿了",这罐子便要大显神通了。那时候,奶奶就会先烫一碗白面,而后一脸神秘地从罐子里舀出一大勺咸菜,有时候是萝卜丁,有时候是甜菜丝,淋在白面上,我顶爱吃。
萝卜丁吃起来脆脆的,而甜菜有时候闰起来像是梅干菜,有时候又像是老蜜饯,滋味丰富,惹人上瘾。白面还是白面,但淋了咸菜的白面却拥有了独特的味道,饱含着奶奶对我的宠溺和疼爱,所以那时的我,总对奶奶的黄罐子抱有憧憬,期待奶奶舀出一勺又一勺不重样的美味。
梅子熟透的时候,奶奶也会用黄罐子腌点梅子给我们解馋。先用干净的梅,看着青梅在鼓起来的水泡上上滚,然后静置冷却,接着取出秘宝-﹣黄罐子,放一层青梅洒层白糖,灌甘草水,最后封坛,把装有梅子的罐子放在避光的角落里静置。想揭开盖子一探究竟时,奶奶总会及时拉住我说:"别动,罐子在用魔法给你腌梅子呢!要是打开了,魔法失效了,你可就吃不到美味的梅子啦。"这时候,光是想想那甘草糖水浸泡过的汁水,甜咸适中无比可口的梅子,口水便再也止不住了。
当然,我是不信它有什么魔法的。只是,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罐子里原来真的有魔法,那魔法是奶奶赋予的。是那魔法,让奶奶腌出的美味,不同于我在市场上买到的含有各种色素和添加剂的食物。多少年里,这罐子在角落里施展着魔法,在我看来,它不仅仅是个容器,它还发酵了爱,储存了爱。
后来,奶奶生病了,医生嘱咐说不能再吃咸菜了,虽然罐子的真正用途自此被闲置了,但罐子依旧陪伴着奶奶,奶奶常常抱着它,嘴里念叨着:"没咸菜了,明天吃什么。"这不是发问,而是生存焦虑的步步紧逼让她想起了饥荒时代。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要紧紧护住那个能救命的咸菜罐子。
于是,奶奶经常趁着我们不注意,偷偷吃一点自己腌制的小咸鱼。小咸鱼咸得发苦,嚼完后嘴会发千。可奶奶不在乎,她要把这罐子里装的讨去的苦,一点一点地吃下去。
而今,奶奶的咸菜罐子,被我们插满了花。当清水与花香充盈着咸菜罐子时,我想,奶奶的苦,或许会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