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积久)1947年我随国军骑兵部队移防喀什,南疆多年战乱后的破败,各族老百姓的贫苦,交通之艰难,环境之恶劣,令人震惊,同情,沉重。
正所谓,新疆乱世是绝地,治世是桃源。谁的“绝地”?汉人!阿古伯发动侵略战,满汉军民被屠戮无数。
1933年,马仲英部从哈密,迪化一直败退到和田,战乱祸及南北疆。暴民蜂起,民族仇杀。
南疆33个县长不是逃亡,就是遇害,巴楚县长邓瓒先全家三代人遇难。县长命运尚且如此,汉族老百姓就更加悲惨了。
我从哈密到喀什,一路没有见到一户三代在南疆生活的汉人。汉人多在军政商界,而且集中在各地的汉城。
南疆八城自清以来都建有汉,回两城。有的还是砖包城墙。汉城被称为“新城”,回城被称为“老城”。出了汉城,难见汉人。
有次我到疏附(喀什)巴扎(集市)买东西,维吾尔老乡见了穿军服的“汉族军官”立即围过来打招呼,帮着买东西。
有个面色黑黄的老乡,长得像个汉人,挤进人推拉着我说“芒斯拉尔(请走)”。
我会一点日常维语,问他家在哪儿?他说在“浩罕”庄。他家周围有又高又密的白杨树,进了里屋吃了一惊:墙上一个神龛供奉着祖宗牌位,上面写着汉字,年代久远,勉强看清楚了。
他用很不流利的汉话加上手势,让我听明白了:他爷爷是湘军刘锦棠的部下士兵,打败阿古伯之后留在喀什。娶了当地女子,三代后成了维吾尔人。
他的孩子一句汉话也不懂,但知道过大年祭拜祖宗牌位。他说爷爷那一辈在这里有好几百,现在他知道的不到百人,互相还有来往。
疏勒是汉人聚集区,城墙夯土完整,布有战壕工事,砖已拆除。有42师师部和联勤总部等机关,有跟着左大帅“赶大营”的天津“杨柳青”商号,还有一家很有名的照相馆,我在那里照过相,老板是白俄。在伽师,英吉沙,莎车等,回族饭馆多。我们常去吃饭。
清末南疆多县建有“方神庙”,喀什,疏勒建有“刘公祠”(刘锦棠),大多毁于战乱。疏勒县的“方神庙”保存比较完好。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找到了“方神”的史料:
1826年,张格尔率数千浩罕军人进犯喀什。伊犁将军兼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庆祥坚守徕宁城,“及至接仗,被官兵凭城打退,杀死八百余人,带伤者不计其数。”
张格尔想出一毒计:水淹徕宁城。他驱兵在克孜河高岸处筑拦河坝,河水迅速涨高,迫近徕宁城。一旦城墙垮口,万余生灵将成鱼鳖。
危急关头,一位年轻的清军士兵潜入水中,大坝被掘开洞口,大水溃堤而落。徕宁城得救了!
他叫黄定湘,1801年阴历五月初六出生于湖南长沙县堤屋场贫苦农民家中。21岁那年,他哥哥与屈姓人家争水,失手伤了人命。定湘挺身而出为兄顶罪自首。官府念其“孝悌”之义,降等减刑,“流刑安置远方,终身不返”。他被发配到甘肃充军。五年后换防到喀什,几个月后就投入抵抗外敌的恶战。以身殉国时仅26岁。
1826年9月,徕宁城被侵略军用地道炸垮城墙。庆祥拒降自刎。城被焚毁。第二年春,清大军收复喀什。张格尔败逃至喀尔铁盖山被擒,解送北京,受到严惩。后人重建徕宁城。
黄定湘义无反顾勇退恶水的事迹传遍天山南北。官员嘉其忠义勇敢,视为军魂武圣;满汉百姓传说是神龙下凡,拯救生灵,解厄祛难。各县纷纷建“方神庙”,以求神灵保一方平安。《拜城县志》载“南路(即天山以南)各城汉、回,争奉香火。”“慷慨赴义者有如是者乎?生而正直,殁乃神明。凡民间疾病、急难、水火、虫荒,祷之者辄奇应。庙祀遍新疆,名曰‘方神’”。
时至清末,南疆官吏每月初一十五进香方神庙,为民祈福,长治久安。公元1898年,距黄定湘殉国已七十二个年头,新疆的官员竟联名上奏朝廷,请准将民间的方神祠祭例为国家祀典。
我去过疏勒城里“方神庙”,在一个大涝坝旁边。建筑完整,香火已断。“刘公祠”已残破。喀什“徕宁城”城墙保存完整,城门尚在。新中国成立后,城市扩建,大部城墙被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