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叫到名字的几位同学出来一下。”
酷似盛夏的四月的夜晚因为期中考的刚刚结束而充满压抑的气息,班主任黑着的脸色预示着每一个被叫到名字的人接下来的命运。我捅了捅身旁正专心致志画着小人的阿疯,示意她做好心理准备。阿疯无奈地吐吐舌头,对我沉默的苦笑两声。
头顶上老旧的电风扇在吱呀吱呀地转,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一样,曾经阿疯说如果可以,她愿意牺牲小我,以自己被掉下来的电风扇砸中的无私奉献,来换取学校用来重新装修教室的风扇,还我们一个安全的明天。
阿疯常常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傻劲,这种时候所有人都会默默地把阿疯当做正一个人自high自乐的傻大根。
我和阿疯所在的学校,是一个小县城里的一所重点高中,外面的人挤破了头想要闯进来,里头的人憋足了劲想要逃出去。这里的压力大得快要窒息。
这里从不缺乏三六九等的班级,只是缺少三六九等的人。
我和阿疯所在的班级,是这些三六九等的班级中最高一等的重点班,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名副其实的尖子生,不过并不包括阿疯。
阿疯曾偷偷告诉过我,她是班里为数不多的靠关系塞进重点班的旁听生之一。学校很好地保护了旁听生的隐私,除了考试成绩以外,看不出和我们有任何差别。据说阿疯初中的时候成绩很好,从未发奋学习就能考出令人羡慕的成绩。可惜高中并不缺乏聪明的人才,既聪明又勤奋的大有人在,阿疯成也聪明,败也聪明。在这所高手如云的学校里从此没落了下去。
“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考出来的成绩!这还像不像重点班的水平!人家普通班都考得比你们好!”班主任的怒吼在静谧的晚自修显得更加震耳欲聋,班里不知谁嘟囔了一句“普通班的人抄得倒是挺好的。”许多人因为这句话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窗外,却恰好对上班主任凌厉的视线,她从外头粗暴地拉开窗户朝里吼,“看什么看!头低下去!”
然后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我瞄见阿疯站在走廊上低垂着头,嘴角边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般的笑容。
我在草稿本上默默地算这日子,今天距离高考还有413天。
厚重的时间,握不住的流年。
重点班的生活并不像外人开起来的那般光鲜,这里住着很多学习的机器和一些自私的小鬼。很少有人愿意跟阿疯同桌,因为她成绩又差又烦人,他们宁愿和成绩好的同学聊人生、聊理想,也不愿意花一丢丢的时间去教阿疯那些令她头疼的作业题。只有当她们需要通校的阿疯帮她们买一些校外的东西的时候,她们才愿意搭理阿疯,除此以外,阿疯在她们眼里与空气无异。
人们总是靠着虚伪的脸面生活着,尤其是在这个分数当道,钱财开道的时代里。当然这不只是别人的共性,还包括我自己。
我和阿疯走得近,是因为每次出成绩的时候我总能在阿疯的成绩单中找到莫大的安慰,而她,则傻乎乎地把我当成她在这个班级中唯一能够谈心的人,任何好东西都愿意和我分享。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阿疯真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
阿疯总会做很多看上去很傻的事情,比如在十二度的天气里穿着凉鞋来学校。其实她心里亮堂的跟明镜似的,她只是借着种种的出丑让大伙儿没法忘记她的存在。
其实阿疯心里一直很孤独。很多次,我看见阿疯拿着无从下笔的作业不知该问谁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总会闪过稍纵即逝的伤痛。老师是被优等生缠着的,优等生是没有时间来理会阿疯的弱智问题的,而我,也只会跟着她们加入鄙视阿疯的大军里,从心底深处厌恶这样的她。
阿疯说,当初初中里风光无限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得这番田地,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当年连这所重点高中都差点考不上的人如今是老师眼中的清华北大之星。原来风水轮流转这句话真的是真的。
如果可以,阿疯说。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被人家扣上过“优等生”这顶帽子。因为,经历过云端之后的坠落,真的太痛。
我从未想过去探寻阿疯的内心世界,我觉得阿疯有颗深不可测的心,会吞噬掉她所经历过的所有挫折与磨难。我曾经认为阿疯强大得坚不可摧,可是有时候,她的心又会脆弱得一触就破。
阿疯毕竟是阿疯,也终究是阿疯。
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走在教学楼下,看到一个又一个人神色慌张地朝着一个地方跑去,他们在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透过人群,看见阿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惨白的脸上挂着平静的神色,我看到脚边淌过一滩血。
我把手向前伸去,不知为何想拨开人群,去摸摸阿疯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却是一个趔趄,手穿过了路人的身体。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使我向阿疯靠去。我看见自己正在消失。
我惊恐地大喊,人们却惊异于这股大风的呼啸,我使劲地想要拉住身旁围观人的手,他却不耐烦于手旁蚊虫的叮咬。
不!不!救我!救救我!我是优生!优等生!要考清华北大的优等生!!!不!
最终我的意识消散于天际,一切归于平静。我看到眼角淌过一滴,血一般浓稠的泪。
原来我是阿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