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摄影师阿布
粤东潮汕的澄海,至今保留着赛大猪风俗。村民们养足一二年大猪参加比赛,杀掉后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拜祖。祭台上一排排昂首高歌的巨猪蔚为大观。
其实小时候,我老家人的年成好不好,这猪也是重要参考指标。打猪草,拌米糠,我们一边伺候自家猪,一边打量别人家的猪比个头,一边不怀好意地期待着过年。
天冷了,年关近了,大猪们光吃不干活的幸福日子也到头了。一天清早,听到远近大猪小猪嚎叫得歇斯底里此起彼伏,随后便见人们笑呵呵地赶着猪朝村东的水泥麦场而去。我们一帮小子便了然,杀猪喽!发一声喊,奔麦场而去。
麦场里已是人头攒动。稀泥糊红砖打起的灶台里,硬木柴火噼啪响着迸出火星,通红的炉火将几口大锅烧得水汽腾腾。寒气逼人,我们马上凑过去搓着手烤火。几个村的邻居们牵着猪儿,排着队开心地互相招呼。
队伍尽头候着几位职业屠夫。他们身着蓝大褂,腰围皮水裙,耳朵上夹着两根香烟,嘴巴里叼着一根香烟,站在几条板凳支起的门板边忙得不亦乐乎。手边排开长长短短的快刀,还有大大小小的铁钩子,这里就是猪的断头台了。
排到号了。几个汉子先合力将猪撂上门板,牢牢摁住。大师傅操起一尺多长的尖刀,略一打量猪下巴处,嘴唇一抿, “簌”地一刀顺猪脖子捅到底,又快速拔出来。鲜红的猪血在悲嘶声中一股股喷射,盛满台下的盆子。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但老师傅也有失手的时候。邻居有只猪,光吃不长个子,养了一年还是瘦瘦小小。撂上板子后,汉子们便没太用劲摁。一刀下去,还未拔出来,小猪惊天动地发声吼,鲤鱼打挺夺路而去。一群人胡乱抹着满脸猪血,骂骂咧咧地在后追赶。小猪在紧急关头证明一年的饭没有白吃,高速狂奔到三四百米外的供销社门口,血尽而亡。它的不屈形象,许多年后还被人们记起。
放完血猪一般也就气绝了。大师傅换小刀,从后蹄处切开一小口,拿一根铁条顺腿往里捅——为了将皮肉脱离 。 随后就见真本事了——师傅抱着切开口、松好皮的猪腿鼓起嘴巴吹呀、吹呀,时而还扎上口子,用棍子捶打猪身。然后接着吹呀吹,将猪吹成好大一只猪气球。随后扎好猪腿,将猪气球下到开水锅里烫。
烫猪主要是为了褪毛。白猪、黑猪、花猪,在水里打几个滚后捞出来,用破瓦片、钝刀子“嚓嚓嚓”刮个遍,猪毛被连根刮净,大家就成清一色大白猪了。
这些年在外面,常见市场的猪肉连着毛,卖肉的拿起快刀,一道剃个干净,毛根却深深地留在了肉里。这样的屠夫,那时会被骂作坏良心,生意都做不下去的。
褪完毛的猪很快变成了猪头、肉块、内脏……这些能吃到的早晚会吃到,吃不到的想也没用。我们最期待的是猪尿脬(suipao),也就是猪膀胱了。每只猪上案时,我们都会眼巴巴地盯着,直到它的尿脬确定落在哪个小孩手中。唉,我们都那么情有独钟!
尿脬拿到手时还热乎乎,混和着血腥和尿臊味。洗干净,在里面灌上两只豆子,鼓着腮帮吹成大气球,用棉线绳扎好系到小棍上,就可以提出去炫耀了。哈,那个威风!偷偷砸在小朋友头上,“嘣”一声脆响,小豆子“唰啦啦”地凑热闹,那嘻闹声今天仍响在耳边。
有一年,我买了一袋子气球回家送给小孩子们玩,很快就“叭叭叭”被捏踩得碎片横飞。孩子们玩具太多了,他们也像大人一样,对什么都不会期待太久,也不会珍惜太久。
那时候杀的猪,大部分自家也吃不到嘴。好肉大多要拿去卖,剩下很少的差肉和下水自己吃。窄长窄长两条肋骨,是送给最重要亲戚的“礼料”。 这礼料,和糕点一样,常被提来提去,从你家屋梁到我家屋梁,挂到变干变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