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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普通人,你带着功利世俗的眼光,披着平凡粗糙的皮囊,言行举止不正的普通人。你装扮成一副人的模样,却抱持着以财富作为衡量个体的标准,物化一切是你的眼光,你的眼睛紧盯着钱袋儿,抠抠搜搜,斤斤计较,自私自利……啊,精明的普通人,你想要钱做什么呢?”
“你的灵魂是何其的轻盈啊,轻飘飘,若飞絮,若尘埃,若大海的盐……既丑陋又局促,简直可鄙,酸气无比。”
作者丨谢丹儒
摄影丨谢丹儒
1.
第一次见她时,她还有点可爱。
尽管这种可爱在当时看来,她并不当回事儿,可恰恰是这种不当回事儿,使人深刻地记住了她的可爱。
可惜,如今再次看到她,尽管她依旧是那副尊容,打扮比第一次看到她还要耀眼夺目,然而,当我想从她身上找到当时的那种可爱时,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毫无疑问,她变了。
依稀记得。前不久,一位要好的朋友问我:“你单身这么久,是因为心里藏着不可能的人吗?”
当时的我怎么说来着,还是压根没说话?
不过印象深刻的是,坦率地讲当时脑海里确实第一时间闪过一个身影,如此清晰又格外动人的身影。我无比肯定,是她。
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我开始有些迟疑,有些拿不定主意。当初遇见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吗?
如果非得比较一番,也许用莲花来作比喻再恰当不过:当初遇见的她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是圣洁,是纯净,是无邪;而如今的她则是盛开的白莲花,是灿烂,是刺眼,是即将枯萎。
印象中她的美好形象已经被现在的她所影响,且还在迅猛地蚕食着过去的那个她。我害怕,稍不留神,可能心中那仅存的一点美好就给摧毁。
“你怎么啦?眼神那么奇怪,是我妆花了吗?”
瞬间我有种心事被洞穿的心虚之感,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说不上来的奇怪,竟隐隐生出一丝不忍。
我极力想要做点什么来掩盖我的心虚。
可是,就在这时,我无比清晰地觉察到:内心里,似乎正潜伏着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它的眼睛里冒着凶光,虎视眈眈又急不可耐。似乎只要我一开口,它就立刻要将眼前的人吞掉,不加咀嚼而毫不迟疑。
我转过脸假装在看别的什么,漫不经心地张望着,随意敷衍道:“没有,你很漂亮。”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笑意盈盈地从精致的皮革包中掏出一面精美得有些过分的镜子,照了照,还摸了摸自己的脸。“真漂亮,说真的,要不是不睡觉会有皱纹,我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看着自己。我最喜欢的就是现在的自己了。真是拿自己没办法。”
照着镜子似乎还不够,她又掏出手机开启了自拍,手势不停变换着,脸上的表情则更为丰富,嘟嘴,装萌,扮可爱,假笑,佯怒……
看着她如此兴致勃勃,我不忍打扰她,默默地躲到旁边点燃一支烟。抽着烟,思绪飞扬。又回想起第一眼看她的模样。
2.
真后悔,为什么要提出见她呢?
如果不见她,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而她也将永远是那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我也还能够怀着这份潜藏的心动,心怀爱意地继续自己充实而幸福的生活。然而现在,一切都被我亲自给摧毁了。再也回不去了。
在抽完第三支烟的时候,她似乎后知后觉终于停了下来。不过,她的手上依旧攥着那部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手机。她迈着自信且矜贵的步子走向我。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再次拿起手机,并和我作出假装亲密的动作,接着一连拍了好几张自拍。拍完之后,兀自看了一下拍的效果,眉头微蹙,似乎并不满意。果然,她拿着手机手指不停地点,那个动作我很熟悉,她在删除什么。我猜想,应该是刚拍的几张合照。如今的她早已今非昔比,对于自己又是那样满意,而我尚且还有自知之明,明白我的丑陋和局促。唯一能让她作出“删除”的也就只有我的存在。
她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眼神里的迟疑我看着都有些替她着急。不过,这样的迟疑很快便随着“删除声”所取代。她的眼神又恢复了明媚。
她再次走近我,表情里藏不住的嫌弃,在我面前扇了扇。“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这是抽多少支烟了?”
我挠了挠后脑勺,自知理亏,略带歉意地帮着扇了扇。“抱歉,抱歉!”
她很坦然地接受了我的道歉,并且很快就原谅了我。随即她便拉起我的手,开始了新一轮的自拍。
有了上一次合照的经验,这次我明显从容了不少,却依旧抵不过对方的要求。一些要求在我看来甚至有些过于亲密。这让我微感窘迫。看她似乎享受其中,我也就只好强自压制着内心的窘迫,尽力配合她。
忙活了好一阵子,我的额头都冒汗了。汗水顺着脸颊直淌到胸口,衬衫立即像一只贪婪异常的猛兽般张大虎口。瞬间,衬衫贴到胸口并迅速地蔓延开来,肌肉透过白色的衬衫毫无顾忌地暴露出来。
我刚想提醒她,显然,通过那高分辨率的手机她比我还早注意到。但她手上的动作并没有马上停下,反而,似乎无意间激发了她的“创作欲望”一般。她紧贴着我,身体扭动着,做出各种更为“亲密”姿势,一阵狂拍。
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简直甜腻得齁人,发间同样浓烈的香味,混着汗水的酸臭几乎令我窒息。抛开这些,她的身材是极好的,可谓婀娜多姿、俏丽动人。她的打扮也极为时髦。尽管都是我不认识的牌子,但仅从服装的材质和那几个闪闪发光的英文,以及薄而不透的设计,加上恰到好处的裁剪,如此用心创造出的服装怎能不时髦呢?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面对一个如此娇人,偏偏这娇人还如此亲密地摆弄着姿势,若非清楚她是为了拍照,我近乎都要以为她在挑逗我。尽管如此,她脸上妩媚的神态,对上她欲说还休的眼神。简直要了老命!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克制住冲动。她的手又搭了过来,而且还搭在了我的胸口。瞬间,蠢蠢欲动的欲望像是干柴遇上烈火,近乎将我仅存的一丝丝理智彻底化为灰烬。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在“玩火”吗?就不担心“玩火自焚”?
还是她把我当成什么了?
3.
我到家时,窗外已经笼罩上了一层夜幕,灰蒙蒙一片。由于没有声音的缘故,显得还有些孤寂的意味。
我默默地点燃一支烟,站在窗边,透过厚厚的镜片凝望着夜幕。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内心一片沉静。好似我化作了一块石头,静静地伫立,风吹雨淋,风雨中摇摆,却像不倒翁似的,不久后又将回到原位。此刻的家就是我的原位。那么她呢?是风还是雨。
我与她接触总共就两次,也可能永远只有两次。
我清楚地记得,从她家出来到我离开,无论是她亦或我,我们都默契地没有说“再见”。没有说“再见”也就是永远不见了吧。
何况,我并不喜欢她,而她真正喜欢的也从来不是我。
眼神穿过烟雾,内心一片冰凉,我淡漠地望着手中的烟,看着它一点点燃烧,细听,似乎还有嗤嗤作响的声音。我的目光开始有些游离,我最近总是这样。说不上来是不是没休息好,还是因为厌恶,又或憎恨。总之,好像我越来越难以集中注意力,甚至连思考也开始变得支离了。
抽完烟,在烧水的时候,顺便把咖啡和糖提前准备好,水烧开后,我便泡了一杯咖啡。我不停地搅拌着,搅拌着,脑海中却不断浮现一些片段,关于自己的,关于她的,关于想象、幻想、黑暗和极端的。
她的青春,她的金钱,她拥有的美好的一切,为什么她能那么快就融入进角色了呢?还是说这才是她?原本的她,真实的她。
空荡的房间里突然响起沉重的叹息声,把沉浸思考中的我给惊吓到了。后知后觉,原来是我在叹气。咖啡已经凉的刚好,喝上一口,淡淡的苦涩伴着咖啡的香醇,甜却丝毫没有感觉。我甚至有些怀疑是否真的有放糖。
一杯咖啡很快见底,放下杯子,我褪去衣裳,不慌不忙地将衣服放好。刚脱下的衣服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水味,此刻的香水味恰到好处的甜而不腻、淡而温馨。我竟开始有些怀念起她来了。
“我到家了。”发了一条消息给她,我耐心而甜蜜地等了一会儿。然而她并没有回复我。
也许她睡着了吧?又或者不太方便?也可能是喝醉了?
一阵微风拂过,瞬间冒出来的寒意让我打了一个颤,我决定不等了。将手机恋恋不舍地放到桌子上充电,然后转身拿上换洗衣裳,先洗澡再说。
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没吹干,沾着水的手印在手机屏幕上,然而屏幕上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不死心的我又打开手机确定了一遍,消息框内依旧只有我发出去的那条信息。孤零又突兀。
等我吹干头发时,隐约有听到消息声传出。按耐住内心的怦然,坚持吹完头发,然而,事实证明是我出现了幻听。
我心不在焉地玩了一会儿手机,时不时点开消息框,后来干脆打开阅读器多少带点赌气意味、内心忐忑不安地阅读起尚未翻完的小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是,无论读多少遍似乎文字不再吸引我,眼睛扫过一行又一行的字,偏偏我什么也没记住,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放下手机,扭头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已是凌晨十二点了。
我放弃了,我下定决心不再等待、不再期待。
关上灯,脑海里毫无征兆地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我们之间进展太快,毕竟才第二次见面。可能大家都需要一点时间,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想一想后果。”
4.
凌晨五点左右我就醒了,醒来后,脑子出现长时间的呆滞。有气无力地冲了一壶咖啡,我就在门口呆坐起来,一边时不时喝上几口咖啡,一边有心无心地翻着书。
说有心,因为看书早已由惯性到习性,并逐渐演变成了我的一种生活方式,就像抽烟喝酒一样,平常到有时连我自己也不会觉察到自己在做什么,不会多想,没有目的的,纯纯粹粹就是那样去做了,有事没事就会这样去做。
说无心,上一次和她见面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总觉得应该发生点什么。然而,却始终没有什么变化。我在等,除了等之外别无它法。这也就意味着我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当下的生活中去,我只能一边翻着书,一边支起耳朵留意着手机的动态。
我的清净被打断了。我很讨厌这种感觉。历来我都是有事说事,没事待着,不喜欢总被某件事给吊着,不管是怎样的结果,我都希望能够尽快做个了断。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由她说了算的答复。
在没有答复之前,对于我这样复杂的人,太残忍。和读书一样,思考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而这两者构成的生活,就意味着:如果某件事不能自圆其说,不能在我这儿终止,或不是由我说了算,那么,我将永远难以安生。
冲动是魔鬼。一次冲动酿成此等后果,尽管当初我早有预料,然而当它真正降临时,我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又或者说,高估了欲望和饥渴。
二十几年修的平常心这样轻易就被一次冲动给打破,我不禁怀疑:我的平常心是真的吗?
要知道,我的克制力一向是极好的。即使偶尔泛起心潮,也很快就能平息下来。那么多书,那么多故事,那么多人生,感动、流泪、动摇,最终不也沦为书架上毫不起眼而沾满尘埃的往事了?为何偏偏这次就不行了呢?为何一遇到具体的人就失控了呢?
我伸出手一遍遍拂过书架上的一排排书籍,不用想,手传递出的触感已明确让我感知到尘埃的存在,厚厚的一层尘埃几乎将我的手指覆盖。然而,很奇怪,我的内心竟然毫无波澜。或者说,几近麻木。
一串串熟悉的书目,故事里的情节没有浮现,过往的触动没有浮现,知识、概念、感想等等通通没有浮现。我停了下来,看着满手的尘埃,无动于衷。但还是拍了拍手。尘埃就这样轻易脱落,在空中,在阳光,尘埃像一片片飞絮,轻飘飘地坠落,一点点回归到地板的怀抱。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发生到结束,直至空气中只剩下光,干燥的光。突然,没由得一阵疲倦和匮乏感向我袭来,以奔涌之势冲击着胃腔,强烈的呕吐感夹着胃酸,我再也忍不住,三步并两步冲到卫生间,呕吐物似洪水般崩泄。瞬间,黑色、白色、黄色、红色……呕吐物混杂成一片,像一朵惨败凋零的妖艳的花。
紧接着又是一阵干呕,嘴巴里一阵苦涩,与之一起的还有抑制不住的心悸。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占据了我的头脑。我仿佛预见了下一秒的自己。心脏停滞跳动,我轰然倒下,可能倒在那片花朵中,也可能往后仰,然后鲜血迸溅……
我一边不断暗示自己,一边不断地进行深呼吸。“坚持住,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晕眩感还在不断冲击着神经,头昏眼花的感觉越加剧烈,随时可能倒下的预感愈发强烈,我的手扶着门潮湿而无力。我干脆闭上眼睛,只注意一点:加大力度地深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恢复知觉,重新掌握身体后,我强自镇定,小心翼翼地踱到阳台。阳台的空气显然比卫生间要好太多,但也只限于空气。炙热的阳光暴晒着我,又是一阵发虚。也不管阳台是否干净,我躺了下来,凭借着微弱的控制我张大双手,尽可能地让自己最大限量的放松下来。发烫的地板不断刺激着身体,呼吸果然顺畅许多,心脏逐渐平稳,神经也松动了……
许久过后,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度过去了。
5.
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
她的头像依旧时不时地有更换,有时是她自己,有时是一朵花或一只猫,还有时则直接是一片白色……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何时,她的头像又恢复到了原来的那张。
之所以发现这一点是在最近的一次“删除”行动中。
我有时不时“删除好友”的习惯,有时是几个月一次,有时大半年一次,有时则到年尾,又或哪天心情很烦闷的时候。
我的心情一片平静,目光从一个又一个名字划过,时不时停下,查看资料、浏览聊天记录、翻一翻对方的动态。不熟的、完全没印象的、自认为不会再联系的、发消息很久没回的,一个个名字就这样消失。没有不舍,愈加沉静。
当划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我停了下来。点开聊天记录,那是我们最后的对话。
是的,在漫长等待的过程中,她终于回话了。然后,我们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那般继续聊着。
她问:“你思考那么多问题,思考过你的未来吗?”
我答:“没有。”
她继续问:“为什么不思考呢?”
我说:“我无权替未来的自己做任何思考。未来的我是会变的,是会成长的,未来也可能完全不需要思考。未来到了,如果有需要思考再思考呗,我喜欢这样——不去预设太多,也不去期待太多,更是不想给自己框在那儿。——未来是怎样谁也说不清楚,能说清楚就不是未来了。既然说不清楚,那么思考便无从依据,说是思考也只是自欺罢了。——就像无根的浮萍,风吹着要走,水推着要走,鱼游也能让它走,它不是谁说了就一定算的。更多的不过是身不由己而已。”
之后,她便再也没回我了。我也没有再主动找过她。
点开她的头像,那是一朵莲花。一朵纯白色的莲花。
我记得,我曾问过她:“为什么用这么一幅图作头像?看起来完全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审美和个性,反倒像一个老太太,太清寡了。”
那是加上好友后我发出的第一句话。不过,她并没有解释,而是反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你相信命运吗?”
话题就这样岔开了。从开始的一问一答,到后面的絮絮叨叨,再到后来越聊越深入。渐渐地,我好像习惯了她的那个头像,也完全忽略了最初的那个问题。再后来就是第二次见面,见面之后她便开始频繁地换头像。我曾暗自思忖过,对方这么做是否有我的原因,但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我给亲自扼杀了。我还没有自恋到认为一个普通的我能够改变谁,或真正影响谁,即使有,那个人也不大可能是她。
令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再次换回了以前的头像。
点开她的最近动态,果然,不出意料一片空白。再次退回界面,我在迟疑要不要删除她,而迟疑背后是一段关系的确定。我在试图和对方划清界限:她究竟属于“我的谁”呢?
最终,我还是没有删除她。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没有把她放入“关系”的任何一种里头。
6.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间,已是七月底。再次迎来了我的失业。
这些年来一直频繁地换工作,好像每一份工作都做不长久。从最初的厂工,到后面就再也没有安稳过,销售、服务员、店员、金融、文案、运营……没有一份工作是超过一年的。
这些年,经常有朋友问我:“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开始时,我还会认真思考,认真作答,像交一份试卷似的认真对待。但遗憾的是,随着一次次的身不由己,我愈发没有答案了。即使有,也不到真正工作之前轻易示人。
归根结底,工作这事儿压根不是想要就能够拥有的。
也就是这样,这些年我愈加沉默了。好像对一切事物都变得漫不经心,对一切事物都无感且麻木。
这些年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周围的环境千变万化,而我依旧在飘零。
偶尔,我会去到海边散散心;偶尔,我会去图书馆逛逛;偶尔,我也到咖啡厅里坐坐。当然,偶尔我还是会想到她。但似乎每一次我置身其中时,都有一种异样的别扭感:我不属于这个地方,我也不属于任何人。或者说,我不属于任何地方。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且愈发浓烈,几乎匮乏得叫我窒息。但即使这样,我也从未与人讲过。
7.
后来,她为什么给我回复呢?
我又为何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回复的第一时间去询问缘由?
一切都是未知。好似我默认了可以不用回复,也可以不用在意,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就当一切都是重新开始吧。
然而,我还是会时不时地想到这些,心下一片疑虑,怀疑的感觉始终在折磨着我。搞不明白,却又无从问起。这股憋屈劲儿,让我时常想起奥威尔的《1984》的红色封面上那个无声怒吼的男子,时而我也会想到黑塞的《荒原狼》中的孤独的男子,然后是一首名为《Rain And Tears》的曲子旋律,压抑而悲怆。
8.
说不上来我在对抗着什么,又或在反抗什么。
一股庞大的情绪几乎将我吞噬,却又恰到好处地给我留了一口喘息的地儿。这一幕,很像象棋下到收尾时候的“困毙”。过往的一切自由,在这一刻寸步不让,“大帅”就这样被钉在了“九宫格”。
象棋可真是个不错的游戏,像极了人生。似乎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一切的结果都是咎由自取。对手是自己挑选的,象棋是自己选择的,博弈也好,溃败也罢,选择权更像是一种假象,压根就没得选。
从棋局中,我体味到一种憎恨和厌恶自我的情绪。
我的心没由得感到一阵空虚而多情的隐痛。
9.
“你一个人吗?”一道靓丽的身影凑了上来,我眯着醉眼,格外炫目,忘了回应。
她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吐了吐舌头掩饰着尴尬。
“喝什么?”吧台的服务员很是称职地插了一句。
“随便。”女人侧目看了我一眼,“跟他一样。”
服务员看了一眼我的酒,神色中闪过一丝鄙夷。
迎上服务员的目光,兀自喝上一口,我说:“随便就是最好,最好却没得选,没得选就不是最好。不是最好就是随便。”
女人赞赏地看了我一眼,转头一脸郑重地对服务员说:“给他再续一杯。”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打了一个酒嗝,“有烟吗?”
女人麻利地从精致的包中掏出烟和打火机,扔到我的面前。正在这时,服务员递上两杯劣质的白酒。女人自顾自地拿起杯子,杯沿轻轻碰了一下,她闻也没闻,一口气喝了一杯。喝完,她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吧台,示意“满上。”
我从桌上拿过她的烟,掏出一支,叼在嘴上,火机打了好几下也没打上。女人从我手里拿过火机,“啪嗒”一声,火焰舞动着。我凑上前,将烟点着。一阵好闻的香水味在鼻息挑逗着知觉。
薄荷的味道在麻木的舌间乱窜,随即从鼻息中流出,烟味很淡,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有点分不清究竟是烟的味道,还是她身上的香水。
服务员很快将酒倒满。她白皙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指了指搁在吧台旁的手稿,“这个,我可以看看吗?”
我拿起桌边的酒,再次一饮而尽。女人眼睛不带眨一下,点了点空了的酒杯,服务员再次给满上。随即,她便拿起桌上的手稿,好看的眼睛在手稿上流转,她逐字逐句地轻声念着:
“这种感觉由来已久,但偶然的短暂的个体的幸福、成功、欢乐使我轻易地忽略掉它的存在,结果还是一样。不,这么说并不准确,结果还是有所不同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经由这些短暂的悲剧之后,我愈加坚定自己的判断也愈加清晰地感受到它的真实存在。所以,从根本上讲它并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个现实的写照——关于真实世界的真相:‘这个世界病了。’
我知道,当我这样去描述时,你肯定在怀疑我是否怀揣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又或你与那些平庸的人不同,那么,也许你同样会怀疑。同样是怀疑,但这种怀疑与前者的怀疑更具开放性。更为准确地说,它应该是存疑。当你头脑里存疑时,也许你会想知道更多——关于事实的更多证据,关于事实的真相,以及关于整个事实发现的过程——你会问,你会观察,你会认真思考,你会尝试着辩驳,你还可能尝试着从现实中找到更有力的反驳的证明——但是,最终你可能会失望的发现,不是我的感觉、观点、判断,对或者错,而是如果继续心存幻想,它只会迎来更深的失望——如果只是我的感觉、观点,它仅仅是基于个人立场的产物,可能是认知的错误,至于判断也可能是视角的不同,所处高度的不同,总之,如果只是我的个人问题,我很乐意,甚至是非常情愿是我错了——但事实,它从来不是谁说出来,谁发现,谁感觉到,谁怎么看,谁怎么得出的结论,就会因此不同。不会的。事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可能你也发现了,真正理性的、理智的、敢于承认事实的,这样的人,太少了。
而且,你应当知道,当我这样去说时,我说这个世界病了。更直白的话说的是,我们身处的当下的世界病了。更显性的说是,我们当下的社会病了。具体到细节则是,身处世界中的群体的产物,即在社会之下,这个藏污纳垢的社群的大多数成员,尤其是能起到关键作用却并没有发挥出其价值那些成员,他们有病。不仅有病,且这种病正在蔓延和扩散且传染,正不断腐蚀、腐败、吞噬着年轻而幼小且脆弱的生命。‘社会,最基本的也应该且必须是起到好的教化作用而作为存在依据和提供价值,但它没有。’因那些多数人、多数败坏的人、多数的混蛋,还有那该死的权威,乃至于它所孕育的也都是些这样的产物。它没病,如果这不是病了,那就该问一问,那它是什么呢?
世界,是抽象的,是概念化的,是人的一种形容和描述,它并没有任何的指向性和杀伤力,它也并不可怕,甚至压根就与它无关。我之所以这么说,一方面是指范围之广,另一方面则指程度之坏,再一方面则是指影响之恶劣。我之所以这么说,并非说我悲观、消极、失望,压根谈不上,我有什么理由对这个世界指手画脚、妄加批判呢?我能有什么目的呢?承认或不承认,怎么想或怎么看,又能改变什么呢?我何必徒劳、徒添烦恼?还是说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它可能给我造成的伤害和影响?
我也自私、吝啬且冷漠。我自私不是因为我想怎样就怎样,不是因为我真的有多在意什么或不在意什么,我自私恰恰是因为我不想、不在意的太多,能让我在意的本就很少;我吝啬也从来不是针对别人,我只是吝啬给自己太多的希望和幻想,吝啬于把时间精力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更吝啬于把无知当武器、把简单当个宝贝似的哄着、藏着、爱着;我冷漠,我也不是自打出生就是个冷漠的人,只是如果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就随意挥霍着、消耗着、也浪费着自己的良善、良心、良知,我觉得冷漠也挺好的。若非这土地是赖以生存的,这世界可能是我唯一的归宿,你以为我不想热爱它,或因此就嫌弃它?我并没有,即使这样我也希望这个世界能够美好,最好是它完全没病且健康而长久。”
她的眼睛很好看,声音也好听,念的节奏也恰到好处,仿若一个播音主持。
我听得不禁有些迷了。
一支烟很快燃尽,她拿过我手上的烟,长长的烟蒂瞬间掉落。她拿出纸巾将它收拾好,然后把酒杯放到我手里。我接过酒,头脑已经开始有些麻木。
她自顾自地说着:“我是一名主播……”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依稀记得,我又喝了好几杯酒。主编从始至终没有出现。然后就是,她扶我上车,又扶我下车,她身上好闻的香水味让我迷醉。
第二天醒来,我在一家酒店。桌上是她的联系方式。娟秀的文字,秀气且干练。我的手稿工整地放置在一旁。
10.
“得先生存啊,生存之后才有发展。”
不记得谁说的,好像周围的人都在变着法子重复着这句话。这话是对我说的。
他们当然可以这么说,他们没有“谋生”的顾虑,他们自然可以说我。——我也可以选择说“谢谢”,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闭口不说,选择一种不引起冲突或表现出一种听服的姿态,如果他们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反驳,毕竟我还没有真的死去,生存,我也在生存着,如果我需要的话。——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像他们除了这句话外,再也说不上来其它的话是一样的。
看着他们的嘴一张一翕,话语戛然而止,我醉着的头脑出现短暂的清明,他们的脸色在灯光下流露出几分尴尬。我装作没有看见,盯着手中的酒杯,在他们发愣的注目下,杯子与杯子轻轻碰了一下。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的神色转瞬恢复正常,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是醉眼里的恍惚幻觉。我一饮而尽。
活了二十七年,一段感情,三四好友,无关痛痒的话语,漫不经心的沉默,醉酒后的疲倦,杯子清脆的碰撞,烟雾缭绕,我的涣散目光无所住往。
11.
悬崖边,一部手机静悄悄地放在地上。旁边是一堆未写完的手稿,还有一张病例报告。手机上显示它最后的告白: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用‘莲花’作头像吗?”
“一莲托生。”
她翻动着手稿,像第一次相遇那般,轻声念着: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孤独的人。关于这一点,不仅他本人承认,别人也能够很明显感觉得到。
走在人群中,他目不斜视,又像是漫不经心,还有那么一点点傲慢的姿态。他的头仰得高高的,似乎天上有他所在意的事物似的,可是天空除了白云、乌云、阳光和蓝天之外,哪还有什么别的?难不成他觉得自己可以直视太阳,还是说他认为自己足以看穿人心,所以他才如此不屑一顾,连瞧一瞧地面上活动的人和早已存在或正在朝着存在方向发展的事物都丝毫没有兴致。若是这样,换作任何人可能都如此。但从他的穿着打扮,从他眼神中时而飘忽的神色,还有他的身高,还不到一米七的个头,以及他的长相,这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是那种放到人海中,甚至即使是熟悉的人,也都不见得能够第一眼就认出他来,更别提记得他的长相,就是这么一个横看竖看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他的行为举止怎就这么怪异呢?这样的一个人,与其说他是一个孤独的人,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普通人里头的一个另类。
如果说另类也算是孤独的话,那似乎也没有说错。毕竟有人就曾说过类似的话,而且还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那个大人物不是曾说过:“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这并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在他的周围找不到他的同类。”如此说来,他和这个大人物倒是同类了?可事实并非如此,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能明显觉察出他并非大人物的同类,更不是什么大人物,恰恰相反,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的孤独也只是每一个普通人都会有的孤独而已。”
默默地点燃一支烟,红色的唇印在白色的过滤嘴显得格外刺眼,她并没有把烟叼在嘴里,而是把烟树立放着,放在离手机不远处。
山风吹拂着她的秀发,秀发在风中飞扬,她没哭。她的目光望向海洋,海洋一片蔚蓝,海上海鸥时不时掠过,腾飞,降落,捕食,嬉闹……她的神情像雕塑一般平静,可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掉……
“你开车吗?”
“不开。有钱请司机,没钱赚钱请司机。”
“你爱我吗?”
“不爱,我谁也不爱,爱不起,也不知道该如何爱。”
“你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不想。”
“为什么?”
……
山风呼啸,树枝随风摇摆,葱葱郁郁的森林似与不远处的海浪呼应着,她不声不响地收拾好一切,将它们装进资料袋,线圈缠绕。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似有若无一个声音说:“你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再见了吗?”
她低着头,眼睛里噙着泪,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她脚步踉跄而义无反顾地朝前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