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和月亮
我听到人鱼的妖吟若隐若现在海平面，他们似乎在啃食月亮，我看到他们的皮肤上泛着淡银色或者绿色的柔光，他们的尾巴上布满鳞片。每当月圆之日，鳞片就会忽然间黯淡，他们平时可都是亮晶晶的。那不是因为月亮吸食了他们的灵力，而是他们要隐匿住自己的光芒，让月亮以为他们已经饿极了，所以才心甘情愿的奉献自己给他们吃。
我站在雾流霭氤的码头，夜已很深，我没有看到任何一艘船，只有年久的灯塔在照耀着，寻觅不存在的渔船。我跃到海里，一个浪花将我吞没，我看到的除了一片无际的浓稠的黑蓝色以外，什么也没有。我的下身开始变化，肺慢慢变成了腮，两条腿合并成了一条鱼尾，鳞片亮闪闪的，我飞速游向我的伙伴们，他们看到我的时候，全然震惊住了，每个人都张开了，嘴巴停止了啃食月亮，我的脸没有泛出任何一点的光芒，还存着人类的光洁之感，我的手上没有蹼，手指一根一根单独存在，骨节分明。我的指甲还在，也还很硬，并没有被泡的软烂。
哦！我和他们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其中一位年岁不小的人鱼游到我面前。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她怀疑地看着我。
我用手费劲的拨弄水面，以保持身体的平衡，然后点了下头。
老人鱼又手捧下一撮月亮递到我面前，叫我吃下去，月亮是咸腥的味道，又带有些发酵乳酪的厚腻感，我很快就爱上了这个味道。
老人鱼对我又说：“哪怕这里全是猛兽，没有人类世界繁华，哪怕你只能吃鱼，海藻和月亮，哪怕你每天都可能会被凶恶的鱼类追杀？”
我点头，月光太弱，看不清我眼里的坚毅。
老人鱼最后说了一句：“你是被谁逼往这里？”
我沉默片刻，海上跌叠的浪，将我的身体弄得起起伏伏。
“是我的贫穷，和我一无是处的爱。”
每一个人鱼都十分吃惊的看向我，毕竟这片富庶之地里已经很少会有人以这个理由来到海洋了吧？这时，月亮长回了被吃掉的部分，变得更加明亮。我看清他们的脸有布满伤痕的，有脖子上有红勒痕的，有面容枯槁的，头发憔悴的，还有涂脂抹粉的，长相丑陋的，还有头发上长满书籍的。
我又再次坚毅道：“是的，我的贫穷和一无是处的爱。”……
我出生在富庶之家，小时候就习惯了家里大人教导的人情世故和打理人际关系的方法。我一一照做。金钱滚滚流入我的口袋，我一举成为全市最富有的商人，无数富人向我求婚，无数商家找我合作，我都没有同意。直到一位清贫的男人与我谈了爱，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爱这个概念。它生疏、遥远、炙热、奇怪，那个男人用非金钱的一切方式爱着我，他与我养花养猫养草养树，出门旅行，放烟花，看日出，读书……我尝到爱的甘甜，开始陷入爱的怀抱，我同意他的求婚，用我金钱的方式去爱他，他一跃成为了与我并驾齐驱的商界硬手腕。我用钱尽力的爱他，渐渐的我发现他也在用钱爱我，我当时还没明白钱的爱和非金钱之爱有什么区别。只觉得这果实不再甜美多汁，但我还是心甘情愿的咽下那份爱。
后来我提议去看看他的家，他问我：“什么家？这儿就是我的家。”我说让他带我去看看他的家人，他似乎听不懂。笑了笑没再理会。转身拿起红酒瓶为客户倒了一杯酒。我不解。有什么腐臭的味道，或许是我的房间里死了一只老鼠。
我对这种爱感到倦怠，开始关注我们的小猫。猫儿很可爱，喜欢蹭我的手，我种些小花小草，把阳台铺成一个漂亮的小花园。我曾经邀请我的丈夫来阳台坐一坐，他手里不断翻阅着账单，随着我来到花园阳台，我请他喝了一杯牛奶。
“好寡淡无味的饮料，若是用来会客，怕是客人都不会坐稳便离开了。”他开玩笑道。我失落地说：“可这是你从你老家带来的呀！”他朗声大笑：“我哪儿有什么老家？你又说胡话了。”我不再继续话题，看着那天上的弯月钩对他说：“你知道月亮与美人鱼的传说吗？人鱼本不存在，但是当一个人在人类世界受受到极大苦难时，便会投入大海的怀抱变成人鱼，他们会啃食圆——”他突然打断我，眼里闪着金子的光：“我们可以开一家酒馆，就以这个主题命名，叫‘人鱼的月亮’吧！可以请一些美丽的小姐扮演美人鱼，作为陪酒员增加收益。你这个阳台的布置就很好，一看就可以吸引顾客，不如明天就动身策划吧。”
我被打断的话停在嘴边，圆滚滚的字把整个口腔塞满。我感到怪怪的，却不知从何说起这种怪异。丈夫只当我默许了，叫我早些休息，明日去采买地皮。
我在阳台坐了一晚。
第二天我去和他采买地皮，他要挑一个清新偏远点的地方，这样的话，如果咖啡馆干的好了，慕名而来的人就会选择乘坐交通工具，而家里的木材厂和马场就可能会再收割一笔。我默默无言，他滔滔不绝。
我们暂时离开了那座城市。途中，看到许多穷人，那些穷人见我们衣着华丽，向我们讨要钱财，我放下钱币，过了一会儿后又放下身上带着的面包和自己种的薄荷叶，他们大口嚼着面包，一直在谢我，钱币也被敛入口袋。风吹来薄荷叶清凉的味道，我闻着很好闻，而叶子也随风跑掉了。
丈夫不耐烦我的举动，拉着我快点走。我被拽走，那些穷人头不抬的吃着面包。我对他说：“穷人里面有一位长得与你相似的老人。”他面露惊恐：“什么？你别瞎说，我根本不认得这些人。”我一头雾水。
回到家后，丈夫为着买好的地皮感到快乐，为我的言论感到生气，而我在着急寻找我的小猫。我的阳台少了许多花，猫也不知所踪，我看到栏杆上猫的爪痕和老鼠尾巴。丢失的花在我向下望时被发现了，它们破碎在地面了。丈夫见我一直在看什么，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说猫大概是摔下阳台了，可能死了。他露出轻松的笑容说道：“我再为你买一只，但是你可不许再说我和什么穷人长得像了。”
我忽然晓得了，这城市吃人的心！
之后，我瞒着丈夫把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转给了教会，我们的房子和店铺全被收走。丈夫脸色狰狞，眼睛里布满猩红的血，他叫我去见鬼，叫我滚出他的视线。巴掌像雨点落下，我一声没吭。我感到快乐，我的心在慢慢长出血肉，我触摸自己的脸，感到柔软万分。
那天夜里我去了海边，拿着那根老鼠尾巴，让它随浪而逝，因为我找不到我的小猫的尸体了。
故事讲完了，我对着新伙伴们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要为了我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