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房子在料峭的春风里瑟缩着，周围新建的楼房傲然耸立，俨然贵绅。墙头上拥挤的蔷薇藤蔓交织，父亲再不能给它们搭架，母亲也再不会望着这一树繁花痴笑。一只不知名的虫豸形如蜘蛛，一转头，鬼魅般地长了形如人面的头颅。静谧中，莫名地恐慌，看着它爬向幽深地未知……
两年前，母亲拼尽全力，伸手抹合了父亲的双眼便轰然倒地。随之倒掉地还有她绷了一辈子得强悍，她，瘫了。
阳光暖暖得灿烂着，脑溢血后的母亲被我推到院子里。她痴痴地看着一树蔷薇，良久转过头：“儿子，我这就要做城里人了？”言语间，带了许欢欣和忐忑。“我儿子是大城市的老师呢！”她用这个来做临行前的结束语，像是穿了无坚不摧的盔甲。
开门的妻寒霜满面，母亲近乎讨好地笑着。空气莫名地崩得紧紧的，我这个来自农村的二十四孝丈夫越发努力地表现。洗衣，做饭，拖地，照顾母亲，然后颠顛地做出为人师表光辉灿烂的伟光正形象。妻的脸依然寒云密布，母亲终于在我又一次端碗俯身的瞬间嚎啕大哭：“我儿是农村的，可俺也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名校教师，凭啥就对你这么下贱？儿啊！都怪我总也不死啊！”我顿时慌了神。“都给我闭嘴！离婚！”妻摔门而出，我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
母亲“哎呦！”一声，再次病发。
y城的夜曾经像酒精一样兴奋着我的神经。父亲总会大言不惭：“啥叫读书破万卷？我儿读书何止万卷，搁过去那就是进士，是老爷……”周围惊起一层惊羡的热浪。如今，我像一条狗一样下了晚自习疲命地又奔向医院。一辆出租忽地拦了我的去路：“上车吧！”一张明艳的脸伸出车窗。我认出这是一位在这坐城市谋生的老乡，一个青春靓丽的女老乡。
霓虹暧昧的挤着眼，几家夜总会门口晃动着几团白花花的胳膊大腿。老乡火红的唇，温柔暖暖的的乡音恰到好处地挠着我的心。我的目光开始变得热辣，车在一个僻静处被我不安分的手迫停。那个女人，她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卑微，热烈，狂野。这一刻，我终于做了一个女人最大的王。她年青，丰满的肉体把我埋在这男人的天堂……
娇喘的女人衣衫不整，却殷勤的整理我的狼狈。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出租车里晦暗不明的气氛。医院里，母亲僵硬的手仍做出伸手按铃呼救的姿势。我轰然跪倒，无声狂哭。掏出手机飙出妻子最鄙夷的乡骂：“你妈勒个逼的，老子要跟你离婚！”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那个高高在上的都市骄女肯定认为自己臆症了吧！
母亲的头七过了，二七过了，一直到七七都过了，我一直呆在老家。婚，也离了。小老乡娇媚的说：“哥，我有了。”
我缩在母亲的老房子里，愿意这就是天长地久，是生也是死。时间与我是个不存在的概念。不是悲伤，不是愤恨，什么都不是。我想喝酒，却发现酒也不像是酒。我把小老乡叫来，搂在怀里又推开。不是激情，不是欲望，也不是爱情。这一刻，作为人，作为男人，我死了……
得出这个结论，我有点恐慌。如果我连男人都做不了，我他妈活着还有啥意思？我思忖着心急火燎地要证明自己还是个男人。忙火火地给一直想而不得的女人打电话：梅子，我要死了，你来看看我吧！我在老家。打完电话我就躺到床上，闭上眼，伸直腿，摒住呼吸，模拟一下我死时的盛况。没到一分钟，我就妥协了，气还得喘，憋得辛苦。那么，我想想女人吧！想想那个曾经让我欲罢不能的女人，梅子。
她是我男性器官成熟后第一个偷偷幻想过的女人，性感，漂亮。我们可以一起喝酒，一起骂娘，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分享彼此隐秘的龌龊，甚至一起看情色电影。但是，她不许我碰她。梅子总是斜眼瞅着我，故作高深地演讲：“对女人来说，上床这件事得有爱情，哪怕是打着爱情幌子的那种嫖娼式的性生意，它终究还是贴着爱情商标的。爱情么，需要神秘感。你他妈一撅屁股姐就知道你拉的是啥屎撅子，还是算了吧！”
就这样，这娘们儿硬是活成了我生命中的欲罢不能。
一股早春的冷涩随着梅子闯进了房间，她伸手夺过我嘴里的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并不享受地喷出来。“干嘛呢？悼念你刚刚死亡的婚姻还是悔恨一时荷尔蒙冲动的恶果？”说完斜眼瞅着我，带着满满地揶揄。我不说话，仔细地看着她。娇俏的脸上布着疲倦，丰润的红唇带着野性的张狂。曲线玲珑的身子靠在窗边，那个让我想入非非的屁股正对着我脑门。
我咧嘴笑笑，还好，哥还是个男人，没问题。梅一转身，恰恰看到我的嘴脸，于是破口大骂：“你他妈不是要死了么？怎么还有心思琢磨姐的屁股呢？”“嘘！别说话，你这样我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你怎么变得这么糙了呢？受啥刺激了？”我一点也不觉得羞耻。“我前天晚上把我们市的教育局长给睡了！怎么样？”她高高地抬起下巴，目光嘲讽。“你他妈有病啊！你不是一直骄傲的像他妈一只野蛮的母狗么？不是要爱情么？怎么这会儿就人尽可夫了？来来来，你也陪我睡一次，不枉我想了这么多年！”说着，我就站起来，把梅往床上拖。心有种要爆裂的痛。“啪！”梅甩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怎么？觉得我龌龊了？卑贱了？猥琐了？我呸！你他妈别跟我说你当初跟城里那妞结婚不是为了留在大城市。也别跟我说你会跟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农村女人结婚。你告诉我，我们上了床以后还会剩下什么？”她泪流满面，目光凌厉。我怯懦的把头转向一边，却在这边的穿衣镜里看到自己一身油腻的肥肉无处躲藏。
“我告诉你，我不是随便就睡的，局长说他喜欢我好久了。黑夜没有尽头，想我没有止境。怎么样？够煽情吧！”梅挑衅的看着我。“呸！这世间的爱情真是不要脸得千姿百态啊！”我龇牙。“是的，我考编他妈都考好几年了，局长说爱情可以帮我解决。哥们，别跟我说你跟小姑娘车震不是因为她的胸更大屁股更圆腿更结实更长。煤炭躺在黑夜里就别互相磕碜了。”说完，她甩门走了。
外面阳光灿烂，我再次把自己埋在床里。
第二天，我带上小老乡准备回城扯证结婚了。梅来送我。“你不会记恨我吧！”我讨好的笑着说。“不会！你看，我们现在不都站在这明艳的阳光里么？”
我挥手道别，与过去，与故乡，与梅。时间改变一切，故人变陌生，异乡成家乡。它甚至不觉间把我们的灵魂按生活的需要进行组装拆检，更换得面目全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