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在生涯咨询学习的课堂上,听到这样的话:如果移除了障碍,人会自然地发展为成熟的、充分实现自我的个体,就像一颗橡树籽成长为一株橡树。
哇,当时就觉得好棒,这样的观念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极大的鼓舞,你原本就是ok的,只是有了一些障碍而已,对咨询师来说,更是一个豁然开朗的视角,你不用向来访者注入成长的欲望,灌输自我实现的种种特点,比如好奇心、意志力,你要做的就是确定障碍并移除障碍。当然,这很不容易。
最近读欧文•亚隆《给心理治疗师的礼物》,翻到第一个章节,就遇到开头说的这段话,原来这是心理学家卡伦•霍妮提出的,当亚隆还是一个寻找自己道路的年轻治疗师时,这段话深刻地影响了他,而现在,亚隆(1931.6—)已经成为国际著名的心理治疗师和团体治疗师(亚隆是医生背景,他们习惯用“治疗师”和“病人”的称谓,大陆习惯用“咨询师”和“来访者”)。
《礼物》(以下都作简称)确确实实是亚隆给咨询师奉献的一份大礼,一共有85条建议,来自他45年的临床笔记,没有严谨的归类,也没有一定的流派,用亚隆的话说,他只选择他有热情的来写。那么,我也来分享一些特别有感触的部分。
关系是治疗的重要前提
亚隆接到过很多转治疗的病人,问他们为什么放弃上一个治疗师,原因惊人地相似:觉得治疗师冷漠、对自己不关心,感受不到支持。
后来亚隆遇到一个存在表达障碍的女病人,有意思的是,她是一个颇有成就的作家,于是亚隆有了一个天才的想法,他邀请女病人在每次治疗后都写下这次谈话中的感受,随便怎么写都可以,没有任何拘束,而亚隆也写一份自己的感受,他们把小结交给秘书保管,每过几个月,他们可以阅读对方的记录。
亚隆发现,虽然他们经历的是相同的一小时,但两个人看重的方面可能完全不同,亚隆得意于自己超凡的洞见时,对方根本没在意,亚隆不经意间给她的表扬,对自己迟到的道歉,对她讽刺言论的哈哈大笑,却让女病人印象深刻。
所有的经验都告诉亚隆,没有什么比病人感受到的关系更重要,只有建立起足够亲密的、完全可信赖的关系时,病人才能打开心扉,袒露自己的内在世界。
想想看,我们自己在生活中最能说上话的朋友也是如此吧,朋友未必是一个多么优秀、多么睿智的人,但你在他面前很安全,不会被批评、被嘲笑、被出卖,哪怕你做了非常糊涂和尴尬的事。
所以作为咨询师,不用吝啬赞扬,不要试图维持自己的“永远正确”,要始终关注对方的状态和感受:我们今天的谈话真诚吗?有距离吗?他是不是对我过分尊重?他是不是有反对意见却没有讲出来?他会怎么看待今天的咨询?
其实直面这些问题,咨询师是需要勇气的,因为有时候谈话并不顺利,你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投入进去,或者对事情的进展不满意,但你可能害怕去询问,因为你不想让自己显得不够专业,你看,如果是这样,就说明我们的关注点仍在自己,而不是真正的为对方考虑,那咨询师和来访者的关系就一定是不够真诚和紧密的。
关注并利用“此时此地”
按惯例,治疗师是要问询病人方方面面的信息的,似乎是,对病人的过去了解的越多越好,但有时,治疗师过于关注过去发生的事,而忽略了治疗过程中的“此时此地”,这是非常可惜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人的问题很多是关系的问题,如果那已经成为病人的关系模式,它也会很快地表现在治疗当中,利用这样的机会去治疗,效果是最好的。
看亚隆的例子:艾伯特和被压抑的愤怒
艾伯特到我的办公室要花1个小时的时间,当他觉得自己被人利用的时候,总会感到愤怒,但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在一次治疗中,他描述了和一个女性朋友的让人沮丧的关系,在他看来,她总是牵着他的鼻子走,但是他却因为恐惧而无法把他的感受告诉她。这对我来说似曾相识,许多次治疗来,我总觉得没有给他什么帮助,我可以感受到他对我的失望:他暗示说他和许多朋友谈过,谈到了治疗中提及的所有东西,并且他们最终建议他谴责她或者干脆脱离这段关系。我试着替他说一些话:
“艾伯特,让我看看我是不是能够猜到你在这次治疗中的感受。你跑了1个小时来见我,并付给我很多钱。但是我们似乎在原地打转。你觉得我对你帮助不大。我和你的朋友说类似的话,而且他们是免费的。你已经对我失望了,甚至因为我给你的帮助太少而感觉被敲了竹杠,因此对我很愤怒。”
艾伯特微微笑了一下,承认亚隆的话基本正确,亚隆请他用自己的话复述一遍,他战战兢兢地照做了。亚隆告诉他:虽然我没有能够给你期望的东西,对我来说这并不是愉快的事情,但我很喜欢你把这些感受直接告诉我,因为两个人坦诚相待,感觉会好很多。
这次的谈话对艾伯特很有帮助,为什么呢?因为他对亚隆的感受和对那个女朋友的感受是类似的,有愤怒却不敢表达,亚隆给他机会说出来,说出来以后,他发现,咦,并没有什么灾难性的后果发生嘛。这就是很有意义的经验。这就是“此时此地”的力量。
忍不住为亚隆拍案叫绝,初步体会到什么是伟大的治疗师,就是能将一切感受(正面的也好、负面的也好)转化为有效的治疗,做到这些的关键是,始终真诚地面对自己,面对病人。
亚隆说:每当我们关注于“此时此地”的时候,治疗总像被激活了一样,因为人们都想卸下假面,让彼此更加亲近。
不要惧怕自我暴露
亚隆一直在带领不同的团体治疗,他发现,效果最差的就是带领医学院的同事团队,因为大家都是医学生,都有可能成为临床治疗师,谁都不想展现出脆弱、糟糕
的一面。
这也反映了治疗师这个职业的挑战性,一方面,你应该是一个稳定、睿智、包容,值得信赖的人,另一方面,你也要敏感、真实,不能过于理性和完美,让病人愿意并能够和你亲近。
所以这个度怎么把握呢?亚隆说,治疗师需要做适当的自我暴露,不是什么都和盘托出(烦恼、吐槽、私密事件),而是针对治疗的有效暴露。
比如,我们应该告诉病人整个治疗的流程,为什么要这么安排,这能缓解病人的焦虑。比如,我们在此时此地的感受,就像上面那个艾伯特的例子。还有病人对你感兴趣的一些事,你结婚了吗,有没有孩子,喜欢什么电影,说一说又怎么样呢?无妨的。
在书中,亚隆还举了一个很好的例子。
亚隆的工作室附近有两个餐馆,一个是高级的,一个是普通的快餐店,亚隆在给病人地址时总是说那个高级餐馆的名字,这让一个习惯于批评的病人不满,他问亚隆,为什么不说那个快餐店的名字,那样他才更好找。
亚隆没有回避,他回答说:“鲍勃,我想你是对的。我本来可以说到了迪欧快餐店右转,而不是说到菲利斯卡餐馆时右转。为什么我做出这样的选择呢?我相信是因为我更愿意把自己和一个格调更高的餐馆联系起来。如果让我说到了墨西哥快餐店那儿右拐,我会觉得不舒服。”
听了这样的回答,我想,挑刺的鲍勃应该也无法可说了吧,亚隆说,承认一些他明显已经知道的事情,又有什么危险呢?只有得到他的承认了,他们才能转向更为重要的工作——考察他期望别人感到尴尬的欲望。
对来访者来说,咨询师不仅是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帮他解决问题的人,也同时是他生活的一个样本,当鲍勃看到亚隆可以这么大方地承认自己的小心思,或许,他固有的观念就会有所松动,产生新的可能。
无论是“此时此地”,还是自我暴露,都是为关系和治疗服务的,而治疗是生活的预演,当病人能够在治疗中有所改变,治疗师就要继续推动这种学习的迁移,鼓励病人在工作和生活中实验新的行为。
书中还谈到了存在主义、梦、治疗师的成长之道,可以分别再做主题来写感悟。如果说合上了书,我还会记得什么?应该是两个字:真诚。
咨询师都知道“真诚”的重要性,但那种知道可能是理论的、概念的、缺少情节的,多看看亚隆的作品,会让我知道,怎样做才真的叫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