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借钱升级版,怀疑做圈套,银娣和三爷闹翻。
要过年了。银娣和儿子第一次两个人过年,准备过年的东西,因为过年有亲戚往来,把烟塌搬楼上去了。
她除了吃这口烟,样样都照老太太生前。
房子空落落的,她在窗户边看着外面一条挑食的狗。然后报三爷来了。大概是过年被催债逼的,这才是年味,她有些兴奋。
她换了身瓦灰布棉袄袴,穿孝滚着白辫子。脸黄黄的,倒也是一种保护色,自己镜子里看看,还不怎么显老。
因为还在丧里,她很注意穿着,脸色黄也符合家里情形,关键又不显老。
三爷一进来,把外面的皮袍子脱了,里面是青绸的衣服,这是孝里不能穿的料子,但是身段还是从前的样子。房间里暖和,花也香了起来。
两个人拉家常,说起他的两个姨太太,银娣说她没意见,他会挑人。
说起玉熹去了钟家,他说钟太太不像女人。
对一个女人这么说,想必是把她归入像女人之列。不能算是怎样恭维人,但还是使他们在黄昏中对坐着觉得亲近起来。
天晚了,又下起了雪。外面的店家打起闹年锣鼓,各打各的,残冬腊月,有股仓皇的感觉。
他们不说话,在黑暗里坐着,没有去开灯。他不走,等着借钱,他们都知道,这次,她不借。她已经应酬过他一次,再借,也叫他看不起。
太暗了,让下人看见了有点尴尬。
但是她坐着不动,怕搅断了他们中间一丝半缕的关系。黑暗一点点增加,一点点淹上身来,像蜜糖一样慢,渐渐坐到一种新的原素里,比空气浓厚,是十廿年前半冻结的时间。他也在留恋过去,从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来。在黑暗中他们的声音里有一种会心的微笑。
她要开灯,他不让开。
等到不得不开灯时,她吩咐给三爷备饭。她觉得这也是逐客,三爷没走,吃饭,喝酒。她上了玫瑰酒。还当场说送三爷酒,在酒里加干玫瑰和冰糖。玫瑰在酒里绽开了。这个意象,张爱玲顺手拈来。
她望着里面奇异的一幕,死了的花又开了,倒像是个兆头一样,但是马上像噩兆一样感到厌恶,自己觉得可耻。
饭后回到饭厅,三爷借着酒劲开始表白。说自从银娣嫁过来,自己在家待不住,受不了。忍了这么多年没说,今天要说明白,说明白了才走。
银娣说还有什么可说的,上次差点害死她了。他说他一个字都没吐。她信,这些年,确实没这个影子。不论他怎么表白,她不接那个茬。
你真心狠,”他站着望着她微笑。“我也是的——就喜欢心狠的女人。”他又伸手去拉她的手,一面笑着答应着,“我走。马上就走。”
她不相信他,但是要照他这样说,她受的苦都没白受,至少有个缘故,有一种幽幽的宗教性的光照亮了过去这些年。
心里还是享受这个喜悦的。但是她不敢看他,怕里面露着假。
三爷已经迫不及待了,好不容易铺垫了这么多,赶着把门关上,上演上次寺庙里的戏码,这次没有了二哥,就更大胆些,因为这次重任在肩。
但是银娣就是入不了戏,她想的不是钱,是恐惧,大家庭大舞台的恐惧。
有人在那里看——也许连他也在看。
所以她尽力把他推开,爬起来就听见了人声,赶去开了门,还好门外没人。
但是家人的声音很大,她问了一句,原来有人闯了进来,是朝三爷要账的,一起来的,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门,大约等得太久闯了进来。外面雪也大,三爷真沉得住气啊。
银娣叫人家滚,叫人报警。三爷跟人说了几句叫人外面等,回头喊她二嫂,她扇了他一耳光。
三爷怒,被人撺了出去。
她一个人坐了下来,花香酒气,曲终人散。花和酒又出现了,花酒为媒,奈何三爷目标性太强,平日里没有铺垫一丝温存,上来就是个全本的戏,砸了。
玫瑰花全都挤在酒面上,几乎流不出来。有点苦涩,糖都在瓶底。闹年锣鼓还在呛呛呛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