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那山那海那小屋
内心里,总想多写一些有关奶奶往事的文章,把对奶奶的思念,都变成可读可见的文字,当一趟趟文字在眼前流淌时,奶奶便在我心间活灵活现起来。
在奶奶箱子最底层,有一札札信封,每十二封用红头绳系在一起,系得规规矩矩,摆得整整齐齐,数起来要有二百余封。
每个信封都一样,收信人是我的父亲,寄信人是我的伯父。信却是写给奶奶的。
奶奶生有三男一女。父亲老二,姑姑最小。在姑姑三岁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
在那个动荡不安的社会,贫困交加的农村,奶奶一个人拉扯着四个孩子,其艰辛难以想象,尤其是把三个儿子都送进了学堂,而且大伯和叔叔都考入了大学,父亲为了帮奶奶撑起这个家没有继续读书,早早就到供销社参加了工作。
一个农村家庭兄弟三人,有两人是大学生,另一个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这在当时的农村是不多见的。因此,他们兄弟三人成为邻近十里八村励志的榜样,也成为全村和全家人的骄傲。
尤其是伯父,毕业后被分配到铁道部兰州机车制造厂成为一名工程师,后来又走上领导岗位。
伯父在外工作、生活,奶奶在家操持家务,两人相隔数千里,书信便成了母子之间的唯一联系。
从我记事起,每月奶奶就会收到一封家书,那就是伯父寄给奶奶的书信。
每月5日前后,中午吃饭时间,我家门口定会出现一个骑着绿色自行车的中年人,他叫老赵,车后架两侧架驮着带着中国邮政字样的帆布包,里边装满着报纸和信件。
那时,村里人吃饭喜欢端着饭碗跑到大门外三五成群蹲在一起吃,边吃边聊边说笑。有眼尖的人远远看见老赵骑着车过来,就知道我大伯又来信了。
等老赵骑到跟前,车还没扎稳当,人们就开始和老赵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老赵啊!今儿晌午在这吃点吧!”
老赵满脸堆笑,露出两个酒窝说:“不了,你们吃吧!趁着饭时,我还得多跑几家嘞!”
在他们客套之际,早就有人站在我家门口朝院子喊:“老婶,恁儿子又信来了!”声音很响亮,拉着长长的腔。
我总是第一个跑出来,人们见我跑到跟前了,还朝着我嚷着:“快点吧!你大伯又给恁奶来信了。”
我高兴得“嗯嗯”地直点头。
老赵打开一侧邮包,开始翻找,等他找到信封,奶奶也笑呵呵走到了跟前。
奶奶客气地让着老赵回家吃饭,老赵一边客气地应承着,一边把信交到我手里。
在一片客气的招呼声中,老赵又跨上自行车赶向了下一个人家。
那时,我还不识字,奶奶也不识字。能给奶奶念信的只有父亲。
父亲上班时,并不是每天都回家,有时三五天才回来。奶奶就把信先放到箱子里,以前念过的都用红线绳系着,唯独这封信还没开封,等着父亲回来读。
有时候,等了一天也没等到父亲回来,我就很着急催问奶奶:“爹咋还不回来呢?”奶奶总是安慰我说:“你爹工作忙,说不定晚上就回来了。”结果等得我都睡着了,父亲也没回来。
有时候,一天会问无遍次,等不到就很失望,也很生气。
奶奶依然是安慰我说:“你快点长吧!长大了就能上学了,等认识字了,你也能给奶奶念信了。”听了奶奶的话,我就开始盼着尽快长大,尽快上学,尽快识字,尽快给奶奶念信。
父亲晚上终于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围在煤油灯下,奶奶早早把信封从箱子里拿了出来,平整地放在桌子上,桌子也擦得干干净净。等着父亲拆信、读信。
母亲用针把煤油灯挑了又挑,灯苗比平常要大一些,也更亮一些,照得我们一家人心里也亮亮堂堂的。
父亲把信封拿在手里,摸索下信笺的位置,用早已准备好蓆篾沿着封口处慢慢割开,再用手一捏信封,两三页信笺便清晰可见。
父亲从里面拿出信笺,展开,向灯苗再凑近一点,便开始念了起来,一家人倾着头仔细听。
开头称,母亲大人,我知道母亲说的是奶奶,可不知为什么又称大人。每封信都是这样称乎的,一直没有改变过。接着就是向奶奶问安,向全家问好,每一个家人名字都会在信中提及,不落一人。伯父问我“活泼可爱吧!”我听了特高兴,活泼可爱成为我记得最早的一个成语,也是最亲切的一个。随后伯父又说了他们一家人在那里的情况,工作上的事,生活中的事,还有孩子们的事,听上去尽是好消息。然后又说上几句祝福奶奶及家人话。信尾伯父还会提及寄给奶奶多少钱。(伯父每月都寄钱给奶奶,从五元、十元、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直到奶奶去世,从没间断过。)最后是落款。儿:永昌
父亲信念完了,大家还意犹未尽,便一起嚷着父亲再念一遍。结果最后父亲不知道要念多少遍。
回信都由父亲来写,奶奶总是反复交代:写上咱这家里,啥都可好,不要让他们多操心!
父亲点头应允着,我们也觉得幸福着。
其实,伯父那边应该也和我们这边一样,一切都好!也不想让我们多操心。
一年又一年,一封又一封。家书拉近了两地的距离,贴近了难舍的亲情,记录了孩子的成长,见证了父母的老去。
如今,奶奶已离去,我们的思念还留在这里。
有一天,我猛想起那一札札系着红头绳的家书,我回到老家问母亲。母亲说:在整理你奶奶遗物时,看到一封封系着红头绳的家书,知道那是你奶奶的宝贝,大家商量后决定,还是让它一直陪着你奶奶吧。
顿时觉得好可惜!那一封家书也是我们的念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