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子时二刻。
冰崖之上，寒风如刀，卷着雪沫在峭壁间尖啸。青鸾立在崖边，手里死死攥着从考院门前揭下的朱金榜文，将它高高举向墨沉沉的夜空。
“灵尊——你看见了吗！”他的吼声被风撕扯得破碎，却又执拗地穿透风雪，“死鬼，我考上了……这回，没给你丢脸——。”
薛涛默然立在他身后三步处，双手负在身后，官袍下摆被狂风抽打得猎猎作响。他仰着头，望向在漆黑天幕间盘旋的那道青影。
“灵尊……灵尊！”青鸾拖着那条裹了厚布的伤腿，几乎站不稳，却将榜文举得更高，手臂与声音一同在寒风中剧烈颤抖。那张单薄的纸在风里哗啦作响，仿佛随时要挣脱他的手，飞进深渊。
灵尊的嘶鸣自九霄传来，清冽如裂帛，一声接着一声，在暗夜间激荡回响。
“死鬼……”青鸾望着空中那道盘旋的青影，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雪沫落进深潭，“你听见没有？你光顾着自己在上头……快活。”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把涌上来的酸涩狠狠咽回去，将手里的榜文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纸背。
“我考上了……薛大人允了，往后……我还跟着他。”他对着风雪与夜空，一字一字地宣告，又像在说服自己，“薛大人……亲口应允的。”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瞬间就被狂风卷走，散在漆黑的山崖间。
太子府别院内，烛泪堆了满台。
李淳已不知几日未曾合眼，就僵坐在榻边那张圆凳上，仿佛一尊落满灰的陶俑。他不敢挪动，连呼吸都压得极轻，生怕一丝动静，就会惊断榻上那人本就微不可察的生命余息。
子悠静静躺着，面容在昏光下泛出一种接近石质的灰败，唯有胸膛间那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着这场酷烈对峙尚未终结。李淳盯着那张脸，忽然觉得，自己守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盏正在被时间本身一口口吹熄的灯。
太子的意志像这屋子外冻透了的夜色，严丝合缝，没有半分退让的裂隙。他这个医官，此刻却连一滴水、一粒米都送不进这具躯壳。他只能静坐在此，眼睁睁看着生命力从指缝里、从药箱边、从所有他熟知的医理药方中无情地流走。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混着厚重的无力感，慢慢淹到了他的喉咙口。
窗棂外静得骇人，那寂静本身便是一种无望的宣判。
正当绝望如冰水般浸透肺腑时，忽有狂风自远山扑来，撞得窗棂哐啷作响！紧接着，一阵清厉悠长的嘶鸣，刺破厚重夜幕，由远及近，竟直抵这幽闭的院宇上空，盘旋不去。
李淳蓦然起身，踉跄扑至窗前，一把推开窗棂。寒风卷着那充满灵性的嘶鸣声涌进来，在死寂的屋内轰然回荡。
他倏地回头——
只见榻上，子悠枯寂如灰的面容上，竟有一线微光映着湿润。一滴泪，正从他紧闭的眼角缓缓滑下，没入鬓边。
李淳怔怔望着，良久，向着窗外那片被嘶鸣搅动的夜空，发出一声不知是悲是叹的长息。
“听见没有？”
李淳摇着头，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又像是在问那掠过窗棂的风。
“你定是听见了……我晓得，大人不开口，动弹不得。”他走回榻边，俯身凝视那行泪痕，话音里揉进了沙哑的疼惜，“可大人心里……什么都明白，比谁都明白。此身已许国，何以许卿？”
他伸出手，用袖角极轻地沾去那点湿痕，仿佛怕碰碎了什么。
“大人终究……是割舍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