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初心

“七年,两座城市,折返74次,见面688天,最长一年,最短两天,你失眠59次,我73次,一起旅游7次,看电影83次,你哭过23次,我11次......”男人歇斯底里地吼着,身体因为扭曲而显得恐怖,他曾是个爱穿英式西装的绅士,此时却像个疯子。

突然女人截断了他的话,声音同样刺耳:“你说这些干嘛?算账吗?你就是个计较的男人,不,你就不是个男人!”

男人伸出食指,颤抖着指向自己的胸口,声音变得沙哑:“这里在痛,可是你看不见它,它很想问问你,要怎么计算才能证明它存在过?要我怎么样才能让你看得到它?”

女人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做出了要走的架势。

“不!你不能走,不要走,我们话还没说完,求你......”男人粗鲁地拉住她的胳膊,瞬间意识到好像弄疼了她,赶紧松了手,又担心她跑掉,再次拉住了她的袖子。

“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女人攥紧了拳头,使劲甩开了他的手。

男人想再去拉,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颤颤巍巍的,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男人想,这次她一定是走定了。

可女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两手攥着拳头,紧紧的,像是要打人,目光尖锐,嘴唇一直抿着。

此时男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怕自己再说一个字,对方便会马上跑掉。

女人名叫陈晓笑,今年42岁,一直单身。男人名叫立冬,今年38岁,离异,单身。

两人认识在一条小船上,说起来有点意思。

那天是女人35岁生日,刚刚失恋,一个人在杭州西湖边溜达,看着远处的雷峰塔,不由想起了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心情更是五味杂陈。放眼望去,一对对小情侣相拥着经过,看起来恩爱甜蜜,可此时在女人眼里,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因为各种原因分开,然后变得孤苦伶仃。

岸边有位船夫,估摸五六十岁,头发花白,裹着头巾,蓄着胡子,身形偏瘦。

“姑娘,要不要去对面的雷峰塔?”船夫问。

“去那干嘛?我又不找白娘子。”女人随口道,她并不是有意怼他,只是老远看见他站在这儿,很无聊的样子。

“白娘子今天不在家,你去了也见不到她。”船夫说,搞得像他们是邻居一样,女人心想,这人比自己还无趣。

“哦?那你说白娘子今天去哪儿了?”女人故意追问,反正自己有的是时间。

“这个我现在不能说。”一看他卖关子,女人冷笑了一声,他不过是想让她登上他的船罢了,然后再编个更无聊的故事敷衍一下,完成自己的一单生意。

刚要离开,忽然一个男人迎面走来,在距离女人一米的距离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看她,而是望向船夫,问道:“多少钱?”

“55”船夫答。

“两个人呢?”男人问。

船夫看了眼女人,回答:“55”

于是男人递钱过去,上了船,船夫也跟了上去。

女人心想,还真能忽悠上一个笨蛋,刚要离开,船上的男人说话了:“上来”

女人愣了一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船夫,此时老人家已经戴上了斗笠,更像个船夫了。

她指了指自己,一脸疑惑。

“你上来啊,一起。”男人声音大了些。

女人刚要摆手,脚步却径直迈了过去,男人伸手拉住了她。当她两脚站稳后,看向渐渐远去的行人,这才反应了过来,这种失忆的感觉令她害怕,像是刚刚被人下了药,一阵恍惚。

“姑娘坐下吧。”船夫喊道。

女人看向他,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她甚至怀疑这两人是一伙的,顿时紧张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难道他们真的下了药?迷魂药?”女人心里嘀咕着,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身体反应越大,最后身体一沉一屁股坐了下去。

男人和船夫开始在她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船夫一句,他一句,船夫一句,他便再回一句。湖面上温度低了许多,风吹过时,空气凉飕飕的,女人的脑门也是凉飕飕的。

女人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想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眼珠也跟着来回摆动着,试图从他们的神态中找到一丝破绽或暗号。他们聊的内容好像是个传说,而且听起来,像是一个熟悉的故事。

“姑娘”男人刚一开口,女人便跳了起来,脚下也跟着晃动起来,好在船夫是个熟手,拨几下桨船便稳住了。

男人这才察觉到,眼前的女人一直保持在警惕状态,像一只时刻准备战斗的母狮子。

“姑娘,不要怕,我渡船二十多年了,很安全。”船夫中气十足地说。

女人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夸张了些,不由稳稳了身体。

“你来过吗?”男人小心翼翼地问,手指了指湖水,又指了指远处的塔。

女人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脸色红晕,像个害怕答错题的孩子,害羞了起来。她以前来过,但只是路过,听随同的朋友们谈论着,透过窗户瞟了几眼。所以她一时不确定,这样轻描淡写的经历算不算“来过”?

接着船上只剩下沉默,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

就是那一次,两人留下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偶尔看看对方朋友圈的动态,却从没有主动打扰过。女人知道,这个男人叫立冬,今年31岁,离异,单身。

直到有一天,女人发了一个动态,一只撑着伞的照片,那只手看起来瘦小又孤单,食指上带了枚戒指,是只蓝色小海豚,挺可爱的。配文里只有几个字,“只有你陪我了”。

“你的城市下雨了。”男人第一次主动发了一条信息。

“是的”女人很快便回了信息。

“我明天出差,正好在你的城市,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男人又发了条信息。

过了一会,女人回了“记得带伞。”

“好的”

这一次,他们终于面对面坐到了一起。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可就是那么真实。

“待几天?”这次是女人先开的口。

“明天回去。”男人回答,眼神里飘过一丝舍不得。接着他说:“等下我们去逛逛吧,明天平安夜,买个苹果守在床头,这一年都会岁岁平安的。”

“那么迷信?”女人笑着问,却也默默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空下起了雪,雪花小小的轻轻的,稀稀散散落在肩膀上,屋檐上,树杈上,和举起的伞布上。   

“忘了问你,这次出差还顺利吗?”女人问。

“你现在心情好了吗?”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抛出一个新的问题。

女人点点头。

男人笑了,说:“我这次很顺利。”

后来女人才知道,男人根本不是来出差的,他是请了两天的假,特意来看看她。

他们渐渐聊天多了许多,从音乐聊到歌词,从明星聊到名人,从服饰聊到美食,从别人的趣事聊到自己的故事。那段时间是男人工作压力最大的时候,每天要加班到十一二点。但每次发信息过去,女人都在。后来两人约定,每天加班后到睡觉前,都要留点时间一起聊聊天。为了不让女人等,男人定了个十点半的闹钟,闹钟一响就赶紧放下工作去给她发信息。为了不让男人熬夜,女人每天都守在电话那头等他来“报备”。

久了,“报备”便成了“宝贝”,他们谈起了恋爱。

日子一天天过去,变得甜蜜又快乐,像是有了盼头。

“可是,我们的未来在哪里呢?”女人躺在男人腿上,也会这样问。

他们有各自的工作,虽然止步不前却也无法立即抽身。

“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男人安慰着她,抚着她的秀发,闻到了一缕松木的清香。

终于,男人石沉大海的简历终于有了回响,有一家公司递来了橄榄枝。男人迅速辞职,打包行李,奔向了梦寐以求的城市。

女人开心极了,到车站接了他,一起回家。

正当男人重整旗鼓准备出发时,那家公司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他。他尴尬的看着她,有种无助的挫败感,就像面临一场暴雨,女人站在他面前时,他手里唯一的雨伞却在此时撑不开了。

女人笑着说没事,安慰他一切都要慢慢来。

他点点头,心想,人不能什么好都占,身边有那么好的她,其他的当然要慢慢等待。

她去上班,他便在家投简历,有时也有公司打电话过来,约他面试。他开心极了,却也担心落空,便悄悄准备着面试,准备有了结果再和她庆祝。每天下班回来,男人都会做好饭菜在等她,因为不擅长,口味总是一般。但女人每次都夸他,说自己现在已经非常幸福了。

有一天,男人收拾好了行李,说要回去一趟。他接到一通电话,家里一个重要的亲人遇上了麻烦,过去一直依赖着他,现在只有他回去才能处理好。

她往他包里塞了些吃的,叮嘱他路上吃,没有挽留,只有惦记。

男人发现,他们之间不只隔着一张车票,一份简历,还有曾经生活了三十多年无法割舍的联系。他提醒自己,要清醒,要珍惜上天恩赐的礼物,不要太贪心。

很快,他便回到了女人的城市,生活依旧。

生活就是平平淡淡的烟火气,这是每一对异地情侣所盼望的,而经历了日复一日的烟火气后,人们才发现,那是枯燥的,重复的,冗长的,漫无边际的。

女人习惯了这种生活,她终于不用再去等那通深夜的电话,也不用再一个人打伞,她本身就是个丰富的女人。

男人终于有了工作,虽不是自己擅长的,但他有足够的信息把它做好。

转眼一年过去了,两人仍然在一起。

其实女人也有一个秘密,她心里一直有个放不下的人。

“他是你颠沛流离时驻足的风景,是你内心破碎时看到的希望,他只是你的执念。”男人听说过那个人,但他坚信女人是爱自己的。

“我知道,可是...在他身上,我附加了太多对这个世界的美好投射、向往和渴求。每当我想放手,执念便拉住了我,每当我想打开那扇门,执念又会将门关上。”女人痛苦又无奈,她觉得自己坏透了。

男人将她抱进怀里,紧紧的,紧紧的,他应该生气的,在她心里住着这样一个人。可他又是心疼的,这样乐观丰盈的女人,她的内心竟然也有一片荒芜的沼泽。

那一刻,男人想成为她的英雄,把她从泥池中拯救出来。

可女人深陷其中,痛苦并享受着,她偷偷联系对方,把所有思念和爱意都转化成一句平平的问候。

男人心里很矛盾,他常常想,执念的人到底是她,还是自己?

终于有一天,男人的占有欲占据了顶峰,他撕下斯文的标签,质问女人:“如果人生的后半段,你只能选择一个人生活,你会选谁?”

女人犹豫了,他们聊过太多这个问题,她知道男人想要的答案。

可这次她犹豫了。

她从来不撒谎,沉默就是答案。

第二天,男人收拾行李跑掉了。他丢下待遇不错的工作,丢下刚刚熟悉的城市,丢下再爱下去就要失去自我的女人。他像个逃犯,狼狈又不堪。

女人没有哭,她总是安静的接受命运的安排。一次又一次,她已经习惯了。

列车行驶时,男人哭了,他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太冲动了。透过窗户,望着闪烁的灯光,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骄傲在此时碎了一地,随风飘去。

好多次,他想放弃自尊和骄傲回去,即便不能走进她的心底,能陪着她、照顾她也可以。但很多次,他那至亲的家人又一次次牵绊住了他。他似乎更懂了她的无助,越是懂得越是慈悲,越是懂得越是宽恕。曾经伤害他的她,在那一刻,竟也成了受害者。

终于,他鼓足了勇气,准备重新踏上那趟列车。他兴奋地告诉了她,要去见她。

她犹豫了,然后告诉他,她准备去见那个人了。

他放下电话,泪流满面,或许这就是命运,无论你做出怎样的牺牲和准备,该走的注定不会留在原地。

这一次,他准备完全放弃了。

第二天,她说,她没去,因为对方不同意见她。

沉浸在痛苦中的他,心中甚至飘过一丝幸灾乐祸。

这次她哭了,她的哭泣一声声砸进了他的心窝上。男人离开时她都没有哭,如今,为了那个人,她哭的如此让人心碎。

男人买了票,再次踏上了那趟列车,这次他知道,再没有人会来接自己了。

此后这趟单程票,他坐了一趟又一趟,每一次,都是盼望而来,失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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