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水雾迷断阴阳界  燐火宵飞六天宫

      且说李密与故友柴孝和久别意外重逢,彼此喜不自胜,数年来各自遭逢说来话长,又岂是这一时半伙在荒郊野岭述说得尽,这便相约同去柴孝和山寨,再作尽情叙旧。数人走出檀林,又沿着谷底携手而去,李密与柴孝和二人一路称兄道弟,谈笑风生,亦是道尽各自经年遭遇。原来柴孝和当年乃是巩县县令,本也盼着仕途风顺,青云平步,怎知前年隋帝三度征夫伐辽,诏令下至巩县,惹得民怨沸腾,群情激愤,此又恰逢中州一带饥馑频发,百姓流离道路,转死沟壑,十八九焉,眼看海内骚然,民无聊生,柴孝和终知这皇帝与朝廷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一怒之下,甩了乌纱,开了县仓放粮,此后与县中壮士携老幼妇孺遁入嵩岳群山之中,寻了隐蔽之处,筑起工事,操练民兵,自足自保,一番经营有声有色,虽称不上占山为王,割据一方,却也算在这深山中开辟了个与世隔绝的桃源天地。

      李密与杨玄瑛随柴氏兄妹归入寨中,已是次日晨间,李密未免留守自家山中大营的王伯当担心,让柴孝和遣人前去与之通报,此后众人于寨中小憩片刻,便又聚集堂上,摆开席筵,把酒言欢。同是胸怀大志之人,虽是归隐山林,亦是心挂天下,席间论及时局盛衰兴亡,李密说道:“当今隋之社稷将倾,乱世凶年,四海鼎沸,萑蒲纷起,大则跨州连郡,称帝称王,小则千百为群,攻城剽邑。正所谓时势造英雄,吊民伐罪,创业垂统,不在今夕今日,更待何时!”试想自古以来,周后春秋战国,秦后楚汉争霸,汉后三国鼎立,晋后南北九朝,但逢动荡乱世,热血男儿谁不想建功立业,名耀青史,柴孝和虽与乡邻藏匿嵩山之中,只是苦于未遇明主,故此蛰伏至今,此刻听李密如此一说,激起胸中壮志豪情,怦然心动,这便问道:“李大哥夜走嵩山深谷,却是为何?”李密毫无隐瞒,当即说道:“本欲西进过虎牢,夺洛口,取那洛口仓内官粮,用以图谋大事。只是无奈军力不足,难以强攻虎牢雄关,故此挺而走险,度此山道绕过虎牢,孤军深入敌后,掩袭洛口,再作打算。”柴孝和说道:“小弟在这嵩山中也待了不少时日了,算是熟识远近地形,若李大哥自嵩阳走太室山西麓轩辕关小道,正可直达兴洛仓城腹背罗口,于此趁夜策动奇袭掩杀,必教虎牢、东都守军不及救援,定能一举攻破仓城。”柴孝和说罢站起身来,抱拳一拜,正色说道:“若蒙李大哥不弃,小弟愿携寨中两千壮士为君引路,助君夺下洛口,成就事业!”李密听罢喜出望外,亦是上前紧握柴孝和双手,感激涕零而道:“若得孝和兄弟相助,何愁大事不成,愚兄这是求之不得啊!”正所谓:文王渭水聘姜尚,玄德隆中拜武侯,风虎云龙有际会,兴王霸业载千秋。李密与柴孝和议到此处,夜袭洛口已是胸有成竹,二人禁不住交杯击掌,一同开怀大笑。

      这一席宴方尽兴散去,柴孝和便与李密约定,待安顿寨中事务妥当后,即刻引寨中精壮之士两千余人前往嵩阳,与之汇合。此后李密与杨玄瑛暂别柴氏兄妹,便回自家大营。想杨、李二人自那晚突然离营而去,一走便是两日,杳无踪迹,王伯当自然万分焦急,虽前日有柴孝和遣使来告知详情,但他未见二人归来,心中总是忐忑不安,此时得见李密与杨玄瑛安然无恙,一块大石虽得落地,可也对二人不辞而去颇有不满。三人营中重逢过后,王伯当听李密详细说来这几日之事,不禁埋怨说道:“蒲山公身为主将,以身犯险,不知对方来历,即随之而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教小弟与营中将士,如何是好。”王伯当责备之言,也是出于好意,李密笑笑说道:“在下自有分寸,王贤弟勿须担忧。再说若非那夜山中遇险,又怎会得俊贤出山相助。”王伯当又怪恚说道:“所幸有杨姑娘护着蒲山公破阵,那柴孝和又是蒲山公至交,不若如此险境,蒲山公怎生收场。”李密听罢,又是好生一番相劝,总算教平了王伯当胸中怨气。而后说起柴孝和引路自嵩阳走轩辕关小道夜袭洛口之事,未免耽误时辰令人久等,诸人即刻收拾行营,重整将士,拔寨而起,依约前往嵩阳县与柴孝和会师。

      轩辕关虽不负虎牢盛名,但其地处少室、太室两山之间,也算是洛阳东南要道险关之一,此处百余里名“十八盘”之山路,沿途地势险要,径道盘曲,又时不时有云岚弥漫幽谷,烟雾缭绕半空,瞬息迭变,气象万千。穷山恶水,行军不易,确实若无柴孝和熟识地势,于此引路,李密人众怕是也难轻易度此关而去。李密自引“蒲山公营”与柴孝和寨中壮士会师于嵩阳县后,将柴孝和麾下人马尽数编入营中,一合计七千余人马,在嵩阳养精蓄锐歇了一日,即拔军轻装上阵,北上迎轩辕关而去。

      这越山百余里坎坷之途,有柴氏兄妹作先锋于队前引路,李密麾军疾行,倒也走的意外顺畅。不过毕竟还是羊肠小道行军,非走康庄可比,待大军穿过十八盘,直抵罗口下寨,业已是三日后之事,此刻已有前沿探马来报,裴氏父子已率东都援军千余人驻入虎牢关,之前与金堤关翟让的瓦岗军主力交战一次,其子裴行俨一双大锤勇猛无双,降龙伏虎,于虎牢关前力斗单雄信、徐世勣二人,竟令瓦岗两员虎将铩羽而归。隋军此一回合大获全胜,激得虎牢关将士人心振奋,斗志奋发,如此看来,再加上张须陀旧部秦琼、罗士信两员悍将,虎牢关隋军实力大涨,不容小觑,李密避开裴氏父子锋芒,暗渡嵩岳,奇袭洛口,确实乃是首选上策。

      李密等人驻军罗口,相去兴洛仓城不过半日脚程,是日看看及近黄昏,天色灰朦,李密召众人于军帐之中,与之说道:“据闻兴洛仓城守军不足五千余人,至今尚未摸清我军动向,我军当趁此之机,今夜发兵奇袭,诸君有何异议?”王伯当说道:“如今荥阳大捷,军士士气高涨,趁这血气之勇,一鼓作气,及早突袭兴洛仓城,必能大破隋军。”杨玄瑛亦是说道:“不错,兵贵神速,如今虎牢关隋军有关东瓦岗军主力牵制,而洛阳援兵来此,即便马不停蹄疾行至少也需三五日方能及,及早夺下洛口,再趁虎牢隋军一时半伙难以抽身之际,击破洛阳援军,应是上策。”柴孝和听罢,说道:“这兴洛仓城紧邻巩县东南之平原上,若我军掩袭兴洛仓城,巩县隋军闻讯必来救应,须臾即可至。依小弟之见,不若兵分三路,两路人马自东、西轮攻兴洛仓城,一路人马伏于石水东岸截杀巩县援军,必能克敌制胜。”

      柴孝和当年曾是巩县县令,对虎牢关西一带情势可谓了若指掌,此刻得他献此良策,李密不禁欣喜说道:“孝和兄弟此计甚好,围点打援,可一并剿了巩县隋军,今夜就依君之策行事。”柴孝和又说道:“兴洛仓城如今有监察御史郑颋驻守,里外齐聚不过五千人马,以东西两路连番轮攻,破之不难。只是巩县尚有箕山郎将张季明拥兵五千余,若得此人来救,与兴洛仓城守军内外交击,则我军危矣。故此前往石水设伏截杀之人,许胜不许败!”如今蒲山公营不过七千人马,需集中优势猛击速克兴洛仓城,故此至多分出一二千人往石水过去,如此看来,堵截张季明援军需以寡击众,又不容有失,倒是远比去攻洛口更为艰巨,想到此处,杨玄瑛说道:“前往石水伏击张季明之事,小妹可以代劳,李公子只需分两千人马于我,即可安心去攻兴洛仓城。”杨玄瑛话音未落,柴孝姮忽起身蔑笑道:“截杀张季明何需两千军马,大哥于我一千人马,小妹定教那张季明全军没死在石水之中!”柴孝和听罢,责备而道:“张季明也是智勇兼备之人,姮妹莫要口出狂言。”柴孝姮面露愠色,哼了一声说道:“大哥如何小觑我!若是大哥放心不下,小妹可于此立下军令状!”柴孝和正色说道:“军中可无戏言!姮妹休再信口开河!”眼见柴孝和兄妹争执不下,互不相让,李密即插口调解而道:“那夜山中孝姮妹子所筑之阵瑰奇,若得于石水东岸趁夜借地势设伏,应能击破隋军。只是在下这边去攻洛口,五千军士足矣,孝姮妹子就引你寨中两千壮士同去吧。”柴孝姮娇嗔说道:“即已说过一千人足矣,小妹勿须多带人马,也免得教人暗笑我大言不惭。”柴孝姮说着瞥了杨玄瑛一眼,看来她对嵩山之中让杨玄瑛破了自己的六杀阵之事,犹然耿耿于怀,非要于此役再与之争个高下了。

      杨玄瑛瞧着柴孝姮这副神情,即已猜中她心思,只是阻截张季明援军事关重大,关乎此役胜负,不容半点纰漏,便也不愿与之一般见识,于是说道:“柴姑娘若能引一千军马即可破敌,自然甚好。只是谨慎一些,防患未然,总无坏处,李公子可于小妹五百人马,往来洛口、石水之间,以备机动,亦可相机行事,兼顾照应柴姑娘与李公子几处人马。”李密闻言,即刻接口说道:“如此也好。毕竟洛口粮仓重镇,一旦遭袭,难免会有他处人马来救,横生枝节。有玄瑛妹子在巩县、洛口往来要道上相机行事,可保万无一失。”柴孝姮放下豪言,以一千军士前去退敌,本是想将杨玄瑛就此比下去,如今李密却教杨玄瑛做其后盾,她又如何能够答应,心中不快,正欲发作,柴孝和已起身说道:“杨姑娘提议甚好,那偃师都尉府尚有郇王杨庆领府兵镇守河阳仓,如若得知兴洛仓遭袭,亦有响应而来可能,不得不防。在下看就依此策行事。如今时辰不早,未免贻误战机,就请蒲山公下令发军吧。”话已至此,柴孝姮心中怨气,总算是教其兄长给强压了下去。

      时天色已晚,浓云密布,月黑风高。罗口军士造饭用膳,饱食过后,李密当众砸破釜甑,命士卒各携三日口粮,以表破敌决心。此后柴孝姮引一千军士往石水东岸,杨玄瑛引五百军士往洛口之西黄土岭高地,王伯当引二千军士往兴洛仓城东门,李密携柴孝和亲率余下人众往兴洛仓城西门,四路军马,马摘铃,人衔杖,卷旗束甲,隐于夜色各自而去。

      这兴洛仓处巩县东南,坐北邙山余脉黄土岭之畔平原上,且与黄河、伊洛水为邻,乃是大业二年隋帝杨广下诏屯粮而建。其仓城方圆二十余里,穿三千窖,每窖可容粮八千担,其仓储量犹胜黎阳仓,可谓宇内无双。这些年来隋帝杨广滥用民夫,至河洛平原良田荒废,豫州饥馑频发,粟米万金难求,若得此时占据洛口仓,发粮以赈饥乏,必然大壮声威,教远近豪杰依附前来,百万之众,朝夕可聚,逐鹿中原,问鼎天下,又何尝不是探囊取物,故此这兴洛仓李密也是志在必得。而如今的兴洛仓城守官监察御史郑颋,虽知豫东一带以瓦岗为首的各路义军声势渐大,且窥视仓城已久,只是这洛口东有雄关虎牢为凭,南有险岳嵩山为障,北有天堑黄河为阻,西有东都洛阳为依,再加新聘河南道讨捕大使裴仁基走马上任,关东首战瓦岗大捷,故此郑颋依旧自认洛口仓安如磐石,日夜巡逻一如往常,亦未加派人手警戒仓城周围,又岂知瓦岗军一路人马,翻山越岭而来,在罗口待不及一日,即借仓城戍守将士夜寝无备之机发兵而出,待李密与王伯当各自麾军悄声往仓城东西二门摸索而来,仓城戍守将士犹然蒙在鼓中。

      且说这仓城守官郑颋正睡梦之间,忽被城外一声炮响惊觉过来,不及束发整衣,匆匆奔出屋来,却见城东火起,喊声大震,即知大事不妙。恰此刻得人仓惶来报,一路贼军,气势汹汹来攻东门,夜黑慌乱中看不清贼寇寡众。想这兴洛仓中屯粮万千,乃是隋之社稷根本,若是丢了仓城,势必死路一条,郑颋闻讯骇然,不假思索,即刻提剑奔东门而去。尚幸这郑颋虽是一介儒生,倒也非胆小庸碌之辈,待他及至东门,眼见城头上下内外,火矢漫天横飞,箭如雨坠,而城头隋军突遭掩袭,亦慌乱不堪,即拔剑吆喊数声,急调城内军士聚往东门,率众登上城楼应敌。有守官郑颋身先士卒,亲临登城,自然大涨隋军士气,奋起却敌还击,不及片晌,东门王伯当这一拨攻势,已陷入胶着。

      郑颋正于东门与王伯当战的正酣,忽然西门方向又是冲天一声惊响,寻声乍望过去,遥见西门之上青黑夜空已被彤焰耀得殷红。这边东门之敌未退,那边西门又急报传来,另一路贼兵,声势更为壮烈,排山倒海,直扑西门,贼兵攻势炽猛,西门岌岌可危。想这两面受敌,郑颋如何得堪来回应救,只得一边分兵驰援西门,一边于军中点了十数勇士,命其自北门而出,直奔距此最近的巩县,十万火急往箕山郎将张季明之处求援。

      而此刻石水东岸这一边,自杨玄瑛与柴孝姮二人一同出营往西北巩县方向过去,及近黄土岭处,杨玄瑛勒马而停,与柴孝姮说道:“此战虽是伏击,柴姑娘情势占优,但毕竟敌我人众悬殊,柴姑娘切莫大意,若有危难,当举烟为号,我须臾可至。”柴孝姮睨笑而道:“你不必为我担心,只需在那黄土岭高地上看我破敌即可。”杨玄瑛说道:“隋军自巩县涉石水而来,柴姑娘可趁其半渡而击之,即得破敌。”柴孝姮听罢,自囊中取出她那只青铜阎罗面具,当着杨玄瑛一晃,这狰狞面具之上,两行獠牙透出森森冷光,直教人不寒而栗。柴孝姮一边带上面具,一边自信满满说道:“此处勿须劳你费心了。有我酆都鬼主在这,那石水便是黄泉路、鬼门关,任谁来此,必教他长堕奈河万劫,永世不得超生!”她话音刚落,已扬手取下挂在马背上的髑髅黑幡,当空一摇,只见她麾下那一千人众,亦是相继带上面具,袒胸散发,扮作牛头马面,鬼吏阴卒,各自纷提叉斧刀钺,一副妖魔鬼怪齐聚,张牙舞爪,蠢蠢欲动模样,于这漆夜之中,乍一眼望去,倒还真让人觉得如坠九幽阴司一般。杨玄瑛见状,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有柴姑娘的'阴司六杀阵'于此,倒却是我多心了。柴姑娘此去小心行事吧。”当时嵩山之中,柴孝姮的六杀阵竟教杨玄瑛孤身一人所破,故此刻杨玄瑛这一番话教柴孝姮听来,更似讥讽挖苦,教她心中着恼不堪,这便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只将手中黑幡迎空一招,即头也不回地引军奔石水而去。

      柴孝姮麾军悄抵石水东岸一处浅滩,此处正是自巩县往洛口必经之地。于此驻足遥望对岸县城,唯见冥冥昏夜之下,城中民居几点灯火依稀闪烁,一副静谧之相,看来驻此隋兵豪无防备,亦无人察觉这灾厄已迫在眉睫。柴孝姮令军士于滩上设好机关,又伏于河滩之侧丘陵灌木之下,一切安顿就绪,只待巩县隋兵自投罗网。约莫三更时分,忽有东首十余隋兵急马奔踏而来,马不停蹄涉水渡河,直入巩县,瞧着模样,定是兴洛仓城遣来求援之人,看来巩县隋兵发军在即。想着一场歼敌之战顷刻将至,柴孝姮已按耐不住心中兴奋,翻来覆去把玩着手中黑幡,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模样。四更时分,一团湿气自石水河面氤氲而生,浮在水波之上,诡云旋卷,谲雾缭绕,幽烟腾腾,昏雺茫茫。而正此刻巩县县城鼓声大噪,一路隋兵大军,各持火把将夜路照得通亮,匆匆出城,倍道兼行,直冲石水,仓促而来,再看那路隋兵旗号,正是箕山郎将张季明麾下。

      也是这救急如救火,丝毫不容耽搁,兴洛仓城属巩县辖地,若其有失,巩县守将驻军亦难辞其咎,故张季明率军方抵石水西岸,为抢时间,不假思索,即穿入霾雾,涉水渡河。刚张季明引军大半过河,踏上东岸浅滩之时,忽见一阵阴风豪啸而起,不仅吹折队中将旗,亦一举尽数吹息隋军将士手中火把,东岸浅滩乍陷无边惨暗,竟伸手难见五指。四野孽风簌簌,天地死气沉沉,乾坤晦黑,八荒迷断,直令张季明大吃一惊,局促不安,正欲示意麾下将士警惕戒备,却闻黑暗深处一阵妖异巫鼓之声骤起,即引来周遭尖嘹恶嚎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直教其中隋兵闻之胆战心寒,栗栗危惧。

      张季明已知于此遭伏,强持镇定,举起手中长刀,与将士大声喝道:“三军莫慌,速与我列阵迎敌!”话音未落,却见数十步外隐隐黑幡飘于茫茫瞢暗之中,幡下一名青衫人以青铜阎罗面具遮容,狞面獠牙,杀气腾腾,张季明这便提刀冲其怒吼道:“何方妖人,在此扮鬼作祟,速速上前来战个痛快!”这青衣人不正是柴孝姮,她听张季明言毕,冷笑一声说道:“酆都北阴冥司大帝君临于此,收夺精魄,阅断神魂,指点生死,掌控转轮,千灾万厄,拘闭殁身,黄泉土府,永劫沉沦。万灵不脱三界苦,众鬼皆入六杀宫!”说着举手祭起那杆髑髅黑幡,霎时间,只见一团紫气凌空而起,五方青、红、黑、白、黄艳色妖火腾燃,腐雾尸气笼聚,恶瘴毒烟缭绕,这“阴司六杀阵”已于河滩布开,一干阴吏鬼卒即纷拥而上,前来勾人魂魄,纳人性命。

      隋兵渡河过半遭伏,乍见四面妖魔鬼怪群起而出,即被骇得魂飞魄散,惊恐不堪,狼奔鼠窜,乱做一团,相互推攘践踏,死伤频频。张季明于乱军中扯破喉咙嘶声吆喊,可众士卒无人听其号令,犹自顾夺路逃命。又值此时,柴孝姮黑幡一招,但见六杀阵中:巫鼓凶凶,拔山激霆;烟瘴弥漫,横卷风腥;五色冥火,煌煌荧荧;流光幻惑,炫目迷睛。张季明见此情形已是面色铁青,一身冷汗沁透衣甲,手中长刀瑟瑟作抖,胁肩累足,进退惟谷。而柴孝姮于此亦是步步进逼,黑幡迎风摇曳,先有白色磷火凌空迸射,激起阵中奔电驰骤,明光烁亮,这焯辉耀芒穿瞳而过,乍似劲矢透颅,即教其中隋兵一阵切痛,双目顷刻致盲。白火尚有余焰,青、赤、黑、黄四火亦接踵而至,未待隋兵复明,厉风震荡,掀起浓浊恶瘴,直罩人不得呼吸,五内郁结,气逆而咳。而这此时,尚有飞火流矢在前,雪戈霜刃在后,刀兵闪耀而过,唯见血肉横飞,扑尸满地。

      想这北冥幽界罗酆山颠,阴司六天宫乃是酆都大帝决断鬼魂之所,芸芸众生终需一死,死必堕落其中,无人得脱三界轮回,又怎有人能避这六宫之中无间万劫。如今阵中受困隋兵连番遭遇机关袭来,至此连脱逃气力都已散尽,何人能堪再战,只得于此引颈就戮,坐以待毙。杨玄瑛于黄土岭高地之上,可遥遥望见石水东岸情形,得以洞观那“阴司六杀阵”全貌,亦是瞧得暗自心惊。这鬼阵机关重重,杀机步步,丝毫不予落阵隋兵半分喘息,莫说张季明五千军马对之束手无策,即便再来五千军马落此迷阵,恐怕也难逃劫数。以此再想前些日嵩山之中,若非柴孝姮不足百人筑阵,自己又及时借林中参天古木抢得居高临下有利地形,多半也早已困死阵中。

      眼看张季明这路隋兵犹似羊入虎群,任其宰割,柴孝姮放声一阵狂宕狞笑,笑声尖锐刺耳,惊震神魂,慑剉灵魄,削绝三花,散尽五气,竟直骇碎张季明心胆,令其呜呼一声,双眼翻白,吐沫呕血,一个哆嗦,即仰身跌落马来。阵中鬼卒乍见敌军主将落马,不由分说,一哄而上,乱刀齐下,已将张季明首级斩落,高高挑起在枪尖。杨玄瑛遥望隋军主将授首,知此战胜局已定,只是此刻她瞧着柴孝姮依旧得势不饶人,使劲操阵诛杀残军溃兵,想柴孝姮比自己更为年幼,戾气杀心却如此之重,杨玄瑛禁不住摇头一声叹息,亦不忍再直视这一番屠戮,正欲转过马首前往兴洛仓城,却忽见西首巩县方向烟尘并起,砾沙迸飞,一路隋军黑甲轻骑,正往石水东岸浅滩急驰而来。

      如今能从西面赶来救援的,只有偃师都尉府的郇王杨庆。原来也是巩县张季明闻得兴洛仓城突遭乱军猛击,城破在即,多留了一份心眼,立刻遣使快马往偃师都尉府报急。想这兴洛仓一但失守,莫说隋帝必定暴怒责罪,东都辖地亦将绝断粮草,这后果难堪设想,于是杨庆连夜麾一彪轻骑,马不停蹄奔赴洛口而来,恰赶上张季明所部溃败于柴孝姮的六杀阵中。而此刻柴孝姮剿杀得正欢,早已得意忘形,竟尚未察觉杨庆麾下一彪悍骑,逼近石水,中军将旗左右舒卷,前军分作两路,一路骑弩奔抵河浦,如鹤翼散开,张弩搭箭,不分敌友,冲着对岸柴孝姮的六杀阵就是一阵乱射。一时间,阵内之人骤遭箭雨掩击,猝不及防,中箭而亡者不可胜计。

      劲矢星飞,激箭雨坠,于这强弩掩护之下,另一路突骑仗矛挺槊,驱马渡河,只片刻功夫,便踏上石水东岸浅滩,横冲直撞,溷杀将来,直把六杀阵搅得一乱涂地,又围攻柴孝姮而去,这正是:

      恰争胜纵狂,自鸣逢凶殃。

      看螳螂黄雀,谁把得意扬。

      血浪犹翻沸,腥风更虐戕。

      横戈击漏尽,杀伐夜未央。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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