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摩挲着手中的狼牙,慢慢的为其染上红色。不知道是光芒太过于耀眼还是意识太过于模糊,他眼前只有单调的白。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他决定扶着岩壁坐起来,用力地在腹部找着什么。伴随着风的呼啸和一声无力的嘶吼,终于在腹下抠出了另一只猩红的牙齿。他不确定是不是牙齿,金属的色泽在阳光的照射下无比耀眼。
“被狠狠的咬了一口啊。”巨大的疼痛让他咬牙切齿的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张牙舞爪的山体像巨口扑向白色的荒漠,巨口中央是一片裸露的碎石堆,天然的山体阻挡了风雪对大地仅有的原貌的侵蚀。
铿铿的敲击声伴随着火焰打破了乱石堆的死气沉沉的气息,但并没有任何人为这燃起的火苗而起舞欢呼,仅有回声充斥在这塌方形成的小山洞间。
这片山坡本来是由一片郁郁葱葱的针叶林覆盖,他还记得和父亲一起来林子中打白鸟的日子,但是最近林子和鸟都消失不见了。今年的大雪试图掩盖这丑陋的改变,但厚厚的积雪压垮了山体,仅剩下一片碎石和树根。
失血让他的眼中的火苗模糊起来,他看不清火焰的大小,死命的向其拖拽着小小的树根。意识模糊状态下他实在是分不清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他看见自己正在家里围着母亲做饭,
那香气像是真的。一晃眼母亲正坐在屋子里想她招手,香气拉着他,仿佛真的要把他拽过去。但他真的看不清了,看不清屋子里母亲的脸,那张充满皱纹的脸并不在火焰的幻象中,而是燃尽了。他想去再次抚摸一次那张脸,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令人舒心。但做不到,摸到的只是烧断的一节树根。终于,火焰的温度刺醒了他的美梦。伸出手便能吃到的食物瞬间消失不见,仅有的奢望也难以实现。他确实是饿了,清醒伴随着饥饿感向他袭来,但是腹部的剧痛又代替了饥饿感。残留的理智让他掀开已经被血液浸湿的衣服用炭火来处理伤口,咬着血红的衣角,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炭火压在弹孔处。胸腔的力气好像是被借走了,残留的气体也不足以让他再呼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只是机械的本能的无声的吐出那维持生命仅剩的空气。
他太想回到刚刚的梦中了,事情也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发展,这一次他看到了父亲,父亲拍着他的肩说着没事没事和一点小伤之类的话。他忽然间记起来了,是他第一次打猎的时候,原以为父亲会因为他的不小心受伤而暴怒,但仅仅是在旁边照顾自己。那年集宴就家里没贡献猎物,他在意了好久好久。还是父亲把他拉出房子,和他一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巡游的车队。平常严厉的父亲完全不见了,只是干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晚上睡觉时被母亲责怪父亲疏忽的咆哮吵醒,门缝里的父亲缩成一团,烛光从眼里闪出,流到地上,砸的他心里难受。他想开口阻止母亲,用力推门,踹门,妄图扒开一切扑到家人面前,说自己没事。但除了让几块石头错位其余什么都做不到。
灼烧感和干渴刺激着他的神经,本能的吞咽口水缓解不了任何对水的渴望。他再一次被生存的拷问叫醒了。雪!他匍匐着向前。不甘心,不想死,不能死。像一头濒死的豹子,手指嵌入石缝,恶狠狠的迸发出难以理解的力量。整张脸完全埋在雪里,拼命的吞咽让他难以喘气,但丝毫不停下,直到毫无防备的咬到了埋藏在下面的石头。他哭了,不是因为牙齿带来的疼痛,而是因为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去剥夺他的一切,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去制造杀戮,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要发生在他身上。为什么!巨大的悲愤让他难以承受,还没有给他流干眼泪的时间便让他再一次昏死过去了。
他再一次的做梦了,母亲正在祭祀,特殊的植物焚烧气味伴随着烟雾弥漫在屋里。是一位矮小瘦弱的女人在起舞。虽然昨天晚上睡的不好,但依然被母亲一大早就拉到这里来向神明许愿,祈求赐福让身体尽快好起来。他讨厌祭祀打扰他休息,而且也不认为这些东西有用。邻家的小孩也是受伤了,母亲也是着急忙慌的为其祭祀求福,但是病情却恶化了,最后还是他们家和叽里咕噜说着不同话的外乡人交换的小药团才治好了孩子。但母亲说一定是祭祀起了作用,今天的舞蹈更加卖力,手中的棍棒不断划破空气,有规律的组成了一首曲子。但他的困意逐渐占据上风,刺鼻的烟让他忍不住开始咳嗽。轻轻的两声却直接打乱了母亲的脚步。母亲飞快的跪在他面前四处打量,手足无措的在相对她而言庞然大物的儿子身上摸来摸去,棍棒早就扔到一边。他不记得是怎么躺在床上的了,更不清楚母亲为什么在一旁偷偷抹泪,他只是困了。他才知道原来母亲也是会哭的,平日里祭祀的精神劲荡然无存。他现在明白了,这就是是无力感吧。看到儿子醒来的她露出难以言表的喜悦,想去触碰却又立马收回了手。他不忍心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全力的笑着看着母亲,想和母亲交流关于祭祀的东西,他知道只要是有关神明大人的话题母亲绝对会滔滔不绝的向他人解释。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讨母亲开心的话并没有起作用。
正当沉默之际父亲破门而入,手里紧紧的攥着什么东西,后来才知道是父亲穿过砰砰声便要人性命的交战区追上早已经离开的商人换来的。家里面那一尊精致的小佛像到头来还是给了商人。就是那一天开始,母亲交给他这一颗小狼牙,上面是母亲亲手刻的咒语,咒语里还范着微微的红。母亲说只要心中有神明,联系神明的媒介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虽然在吃下药丸后病很快就好了让他更不相信神明,但依然戴着它。
不知是不是风还是其他什么因素,一大块积雪从上面落下,掩埋半个洞口的同时也再一次将他的生命推向彼岸,无情的现实再一次击碎了他的梦。或许是短暂的休息让他积攒了一定的力量,他再一次的咆哮起来,活动着被雪埋着的上肢。他再一次哭了,足以窒息的掩埋加上脱力的肌肉仿佛预示着生命的终结。
他不相信神明,但他祈祷着,哭泣着。“神明啊!求求了,无论是谁,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哪怕是一次也好,不要让这个世界再针对我了,不要再夺去我最后的愤怒了,求求了神明,求求了——”
积雪无法真正掩埋顽强的生命,裂缝逐渐蔓延开来,像破土而出的种子,冲击着不公,突破黑暗,终得见光明。
他躺在积雪上,松了一口气,手放在胸口的狼牙处,安心让他睡意再次占据上风。这一次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人声,他知道是母亲在帮助他。一定是祭祀起作用了。
“喂,末生。这边绝对有人,我刚刚听见声音了。”
“你慢点,我刚刚看见血迹了,而且有吼叫声,可能是被捕猎的猎物。还有这边刚刚有小雪崩,不要去。喂!你有没有在听,喂!真受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