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遥遥
认识崔伟厂长是在十年前区文联组织的一次文学座谈会上。那时崔厂长还在乡里任团委书记,后来一家集体企业改制,崔厂长便接手这家规模不大的企业,从此便成为商人。
因文学情结,我俩成为好朋友。每当我发表作品,总会在第一时间将样刊送给崔厂长。崔厂长经常请我吃饭。席间,崔厂长总会对作品评头论足,我也从中受益。
有一年,我在一家刊物发表了一篇城市青年到偏远山区支教的小说《志愿教师》。交谈中,崔厂长说,他在本市偏远贫困山区资助了10个中小学生,每年出资3万余元。对于他年营余上百万的老板来说,3万元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比那些一毛不拔的“土财主”强千倍万倍。我不由从内心敬佩崔厂长。崔厂长还说,每年年底学生放假,他都把他资助的学生请到酒店,一边吃饭,一边询问学生的学习情况,临分别时,还给每位学生发个红包。
崔厂长热心助学的事迹令我感动不已。他也因此而连年被当选为金州区人大代表,劳动模范,优秀共产党员。
我想给他写篇报道,在征求他的意见时,没想到他坚决不让,助人为乐,甘当无名英雄,低调,这就是我的朋友崔厂长。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一直把他作为企业家的楷模,在我心中,他就是完美无瑕的人。
然而,后来一个偶然的发现,使我对崔厂长估摸不透了。有一天,我看到一篇报道,说外省有一位农村大学生因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均成为残疾人,失去劳动能力,这位大学生因失去经济来源,不得不辍学回家务农。我找到崔厂长,希望他能解囊相助,而且我天真地以为崔厂长一定会欣然救助这位失学的大学生。
令我没想到的是,崔厂长听完我讲述后,先是说报道的真实性得不到确信。我说,实地调查一下不就一清二楚了吗?没想到崔厂长又说,没有组织介绍,他是不会“盲目”出钱的。
我惊讶地说:“难道您救助本地的学生不是您主动找到学生的?”
崔厂长说:“我哪里知道具体谁上不起学?再说,我救助的中小学生,是区和街道两级单位分给我的扶贫任务。”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此言道破了崔厂长行善的天机。我说:“这么说,您这区人大代表、劳动模范、优秀企业家的荣誉都是因为您光荣地完成组织交给您的扶贫任务?”
崔厂长说:“您以为呢?天上会掉馅饼吗?”
我又说:“您救助外省的贫困学生,不是照样能出名吗?而且还是全国出名?何乐而不为呢?”
崔厂长叹息一声说:“有什么用呢?没有用。”
尽管我费尽口舌,崔厂长仍未松口答应资助这位外地失学的大学生。
通过这件事,崔厂长在我心中崇高伟大的形象就像豆腐渣桥梁一般轰然倒塌。之前如果说他资助贫困学生,目的不那么纯洁,是为了捞某种资本,还有情可原,那么接下来的一件事,使崔厂长在我心中简直就是一个赤裸裸的势利眼。
前些日子,一位在保险公司的朋友找到我,让我给他介绍客户,我便找到崔厂长,而崔厂长的女儿正好有一个两岁的小孩儿没有投保。但没想到崔厂长坚决不认保险,并说保险不吉利,我知道他这是托词。几天后,朋友又找到我,我俩便来到崔厂长办公室,朋友侃侃而谈,讲起保险公司新出的保险产品。并拿出计划书给崔厂长看。
不料崔厂长看完后说:“我刚刚给外孙子保了,年交保费5万多元。”
我一听就不高兴了,说:“厂长,你不是不认同保险吗?怎么又在别人那里保了?而且还没少投保。”
崔厂长说:“没办法,那个业务员找到街道书记,书记亲自给我打电话,我敢不保吗?如果我拒绝,以后街道有什么好的优惠政策会轮到我头上吗?”
听罢崔厂长的话,我感到很悲哀。呜呼,我说不出话。我对崔厂长彻底失望了。可我还是不甘心,从潜意识里觉得,崔厂长本质不应当像那些暴发户,不折不扣地势利眼,我在心里仍顽固地觉得他仍是“孺子可教”。
夏天,我约崔厂长到大青山爬山。我们驾车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终于来到大青山。漫步在山间小道,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自然令人心情愉悦,下午我建议参观青山小学。我的高中同学就在青山小学当校长,他是城里来到乡村的志愿教师,我发表的小说《志愿教师》就是以他的事迹为素材,经过艺术加工而成的。
青山小学三面环山,操场前有一条小河,小河干涸,崔厂长驾车越过小河,将车停在操场上。
我们来到教室门前,见程校长正在给留守儿童上课。学校已放暑假,这些孩子的父母都到城里打工去了。程校长不放心,便召集这些学生回校一起阅读、写作业。
程校长见到我们,便让学生自习,然后领着我们来到办公室,并给我们沏上茶水。
崔厂长说:“这校舍太破旧了,都快要倒了,为什么不翻新呢?”
程校长为难地说:“村里没有钱,乡里也不宽裕,我到乡里找到几位老板,希望他们能帮一把,但他们一口回绝了。实在没办法,只能硬撑着。”
程校长说完,我便下意识地瞥了崔厂长一眼。此刻,我真希望崔厂长能像那些古道热肠的侠士一样,毫不犹豫地说,这钱我出了,不为别的,只为孩子们能有一个安全的学习环境。
然而,崔厂长一言不发,只是下意识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表情像是在沉思。
这时,我说:“这两间办公室也有年头了吧?但起码比教室要牢固。”
程校长说:“六间教室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盖的,办公室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盖的,实在是太破旧了。”
真是夏日的天孩儿的面,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骄阳似火,眨眼间便乌云密布,滂沱大雨铺天盖地地向地面直压下来。
程校长为安全起见,便冒着雨将十几个学生领到办公室。他忧心忡忡地说:“我真担心教室能不能经得住这场暴风雨。”
我们来到窗前,注视着犹如风烛残年的老朽教室。忽听“轰隆”一声,我们眼瞅着六间残破的教室在暴风雨中“轰”然倒塌。
看到教室倒塌,孩子们难过地“呜呜”大哭起来,边哭边说:“老师,教室倒了,以后我们还怎么念书呀?”程校长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他坚毅地说:“孩子们,别担心,会有好心人帮我们的。”
“程校长,这卡里有两万五千块钱,是我准备出书的钱,我决定不出书了,捐给学校,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我说着,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程校长。
程校长说:“老同学,您的心意我们领了,这钱您还是留着出书吧。”
这时,崔厂长抬手挡回我拿卡的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对程校长和学生们说:“程校长,孩子们,别难过了,我出钱给你们盖新教室。”
程校长顿时激动地上前伸出双手紧握着崔厂长的手说:“多谢崔厂长,您的一片爱心,我和孩子及家长们会永远铭记在心的。”
崔厂长说:“不要谢我,要谢就谢您这位作家同学,不是他带我来参观学校,我也不知道校舍会这么破旧。程校长,您算一下,大约需要多少钱?连课桌和凳子一起算上,还有您这两间办公室。”
程校长说:“大约需要九万元。”
崔厂长慷慨地说:“我给您十万元。多给你一万元,怕万一不够。”崔厂长说罢,便从公文包里拿出支票,掏出笔郑重地填上十万元,接着便交给程校长,同时幽默地说:“请程校长放心,绝对不是空头支票。”
程校长拿着支票,双手发抖,激动万分地说:“多谢崔厂长,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
崔厂长尴尬地说:“您千万别这么说,我这好人是您这位作家同学逼出来的。”
崔厂长说的一点也不假,我约他参观青山小学的真正用意,就是逼他献爱心,做好人。老天爷又下了一场大雨,无形中促成了一件善举。
新学期开学之前,青山小学6间新教室和两间办公室同时盖好。开学这天,学校举行开学典礼,我和崔厂长也应邀参加了。
上午九点,典礼正式开始。
操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程校长致贺辞说:“学校今日能从破茅屋搬进新校舍,多亏崔厂长的赞助,没有崔厂长的慷慨解囊,就没有新校舍的诞生。崔厂长对青山村教育事业的一片赤心,实在令人感佩。在此,我代表青山村小学全体师生,向崔厂长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并宣布:特聘崔厂长为本校荣誉校长。”
这时,全场掌声雷动,鼓乐齐鸣,一位少先队员奔上主席台向崔厂长献花,并给他带上鲜艳的红领巾。与此同时,同学们又在队列里打出一“热烈欢迎崔校长”、“向崔校长致敬”的横幅。霎时,崔厂长这个硬汉子情不自禁地流泪了。这是激动的泪水啊!他在商海中征战十多年,什么样的典礼仪式没参加过?而像今天这样的庆典还是第一次。看着孩子们挥舞的鲜花,他仿佛置身于春天花的海洋;听着孩子们欢乐的笑声,他感到灵魂被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