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新蚕豆上市的时节。那日,我在菜场看到了新绿色饱满圆润的蚕豆,不由得俯下身来细细端详了一阵,因为这新鲜蚕豆在北方城市里是极少见的。
而在我的家乡,蚕豆却是餐桌上常见的美味,清蒸、卤煮、爆炒、慢炖……,怎样都好。我幼时极不喜欢吃蚕豆,只要是哪样菜里配上了蚕豆,那我是连一口也不会吃的。然而,我这不吃蚕豆的毛病,后来终于得到了改变。
那是一个暮春时节的下午,我放学一到家就嚷嚷着肚子饿,然而屋里却没有人应声,想来是村东头阿姊家里新添了小外甥,大家都去看了吧。我只好自己进了厨房,想找找看有没有现成的吃食。可是我在厨房里寻了一遍,也没寻到什么,只有放在灶台边上一个小竹匾里的蚕豆。我素来不喜蚕豆,只好垂着头准备离开厨房,可我的左脚刚迈出门槛,就又迈了回来。我突然想到前几日语文课上学到的鲁迅先生的《社戏》,那里面几个小伙伴一起生火煮罗汉豆的情形,我便从竹匾里抓了两捧蚕豆,用衣服前襟兜着,又从柴火堆里拽了一大把干草,揣了盒火柴,接着就一边往门外的田埂上跑,一边呼朋唤友道:"煮豆啦,出来煮豆吃啦!"
邻屋的几个小伙伴听到我的呼唤,都跑了出来看热闹。她们见我忙活着生火,便都围过来帮忙。我们先是用石头在田埂上刨了个小坑,之后用火柴把干燥的茅草点燃,放进小坑里,再在上面慢慢地盖上些纸屑和干草,这火就算是生好了。火焰越烧越旺,但我们这才发现并没有拿盛放蚕豆的容器出来,左思右想之下没有好法子,我索性就把裹在衣服前襟里的蚕豆一股脑儿全丢进了坑里。接着,我们几个人便围坐在小坑边,一面用捡来的树枝拨弄着坑里的干草和豆子,一面大声说笑。大家还根据《社戏》里人物的性格特点,给每个人都起了绰号,我是双喜,樱子叫阿发,囡囡是迅哥儿……
日头渐渐西垂,余晖把天边的云彩染成了或浓或淡的橘粉色。大片明黄色的油菜花田边上,伫立着一株高大的垂柳,垂柳的影子被落日的余晖拉得细长。柳树下的田埂上蹲坐着几个扎着马尾的少女,她们正用手搓着刚烤好的蚕豆。几缕轻烟不时地从她们围坐着的火坑里升起,把她们的脸颊晕成了俏皮的粉红色……
"喂,可要豆哇?"一个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原来是卖蚕豆的阿婆在询问我要不要她的豆子,大概是看我在她的摊位前站了太久的缘故吧。我略带歉意地摆了摆手,走出了菜场。
那日的蚕豆,有的被烤糊了,有的还夹着生,又未加入任何的佐料,回想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滋味的,但在我的记忆中,却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蚕豆了。
后来,母亲虽诧异于我开始吃蚕豆这件事情,却也没有多问什么。再后来,我和我儿时的伙伴们大都失了联系。
但我依然喜欢吃蚕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