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鸿儒
(5)
又是一次倾心之谈,和若干年前抗抗对着妈妈一样。就这样,父女俩个在雷大姐的大炕上,盘着腿、对着脸。父亲把她的手紧紧攥在自已有些潮湿的手心里。良久,他看到了女儿年轻的脸上,有了一种他所期望的安闲和宁静,眼睛里渐渐的呈现出的光彩就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她真的想听了。
抗抗说:我想一点一点去了解父亲的性格,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妈妈曾说他这个人:外表阳光灿烂、内心不堪一击。说当时的形势,大江南北都是一个样,可那么多人,人家怎么就受得了……
虽然我爸爸有点呆,不懂得应变。可对此我有不同观点。当时还反驳道:我反倒觉得爸爸的性格很可爱,和我一样有敢于抗争的勇气。记得当时我妈还嘟囔了一句:你真是跟他一个样,不见棺材不落泪呀!那你离倒霉就不远了。
可现在望着那个人——我的父亲,挚着的目光里透着无限柔和,含着满眼泪水像雕像一般的看着我。好象瞬间顿悟了;他让我心酸、让我信赖、让我觉得有所依托。如果我的年龄再小些,就一定会扎到他怀里,抱着他去大哭一场。可是我没有,现在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抗抗安静下来,那双被爸爸握住的手也安静的一动不动了。她问道:“那个地方您去过吗?下着那么大的雪,该有多么冷。您要走多远?”
看着女儿,王哲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在心里渐渐升起。就抽出一只手抚摸着女儿的脸儿;曾经的一切仿佛在这瞬间都复苏了。
“当时我在屋里煎熬着:是听队长的话,去山上的煤矿去接受劳动改造;还是出走去躲一阵子……你知道我选择了后者。那种痛苦前所未有,心里纠结的让那个上午漫长的就像是过了一生一世。我这个人是从来不哭的。可当时人变得像是神经了一样,泪不知不觉往外冒。对着空旷的屋子,沉闷的喊了声,陈欣我要走了,你一定要原谅我。
当时雪已经停了,白茫茫大地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穿过门前的那片沙枣林,直奔与农村毗邻的小路,想避开队上的人。这样走需要往西多绕个十几里的路,再一直往北,才能走到远处的车站。
走到旷野里,我心里就变得豁然开朗了;因为我知道要到哪里去,去寻找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想自己一点也不落魄狼狈,好像是解决了一切苦恼。心里的激动和新奇,肯定和那帮中世纪欧洲流浪的游吟诗人差不多。那种强烈的渴望像是在抽打着我;我要躲开这伤心之地;一直往北,往北,因为张轼说的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就在北方。”
抗抗心里就是一动,不觉插了话:“怪不得我妈说您神;我看您还不是一般的神,您受过的教育和我在大学里接受的肯定不同。可不管怎样,我喜欢您能这样想。您这样是不是在苦中作乐?”
“这怎么说,我就是那么个人,好像是命中注定。你看我,写了一辈子东西却很少能发表。我不想埋怨谁,谁让你喜欢这东西。当你的想象变成文字时,那里边的无穷魅力,就已经使我得到了快乐。这在现实里是做不到的。”
抗抗扁了扁嘴,调侃道:“爸爸,您真的有点怪,明知得不到什么好处,您还……,搁我我不干。你这样不管不顾的,是想做个艺术家吧?您可真行。那后来呢?您接着说啊。”
王哲真的被噎了一口,然而在女儿面前,他只得傻傻的笑着,心想:这孩子真是跟我一个样。这种个人主义的勇气在那边应该是吃的开的。正想着,抗抗又说道:“老爸,就当我们俩是朋友在一起聊天,好不好?你就敞开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