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拉起了天地间无边无际的帷幕,哀愁幽怨的雨粉墨登场了,她独自织着锦帘。
此刻,我想起了我那亡故的伯母,亡故于十多年前的雨季。
“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雨季中,八月里,我的伯母离世。
第五天夜晚。
灯火通明,哀乐喧天。
门外,是无关看客在欣赏乐队的精彩表演,有说有笑的。
屋内,香案上摆着供果,其两旁长烛摇曳生姿,香案上方,香烟袅袅。
灵堂下,我与几位堂姐以及伯母的孙女一起为她守灵。
大堂姐——伯母的女儿嚎哭着,声嘶力竭。丧母之痛如漫天细雨。哀恸郁结于心,无法发泄,也只有哭泣或许能宣泄一二。
其他几位堂姐虽然没有大声哭出来,但是眼神同样空洞、痛楚。一泪千行,无声划过,就像划过了她们与伯母相处时的快乐时光。
我既没有大哭,也没有泪流满面,可是这并不是说我铁石心肠,薄情寡义,对伯母的死亡无动于衷。我只是将这山一般沉重的悲恸压抑在内心,独自承受。
三位乐队师傅绕着灵堂边走边敲着锣,他们走几步,停下来为伯母唱几句孝歌,其内容无非是陈述伯母生前事迹,讲述儿孙如何重视丧事,如何尽心尽力操办,如何哀伤愁苦等,劝慰伯母英灵无牵无挂、安心去往西方极乐净土,许诺来世荣华富贵……几位堂兄轮流打着灵旗,随着节奏走在三位师傅前。
若是伯母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的,一定会的。
第二天中午。
雨,淅淅沥沥的,淅沥在悲恸人的心上。
二伯母对其他亲长说着:“大嫂子前儿一直想见三保一面,甚至是弥留之际也呼唤着 ‘三……三……保……保,回……回……来……来……’。可她最后还是带着遗憾走了,这三保怎么还不回来呢。”
正说着,全身湿透的三堂兄扑进门,跪在灵堂前,声泪俱下地高喊 : “妈,儿不孝,儿来迟了,不能见您最后一面。”说完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盆中的纸灰飞向半空,仿佛是伯母的英灵看到儿子归来后了无牵挂的回应。
第一天早晨。
雨忘情地泼洒着,肆意地挥毫着。
我听到伯母走了的噩耗后便飞奔前去,任凭风吹雨打、泥点飞溅,甚至是掉了一只鞋也不能阻挡我前进步伐。
当我赶到伯父家时,同族长辈已经来了。
几十年的互相扶持、几十年的相濡以沫、几十年的情感一朝灰飞烟灭,不复存焉。这怎不让伯父心痛呢?
可是伯父也只有仰天长叹,再也唤不回妻子,永失所爱,从此天人两隔。再相见也只是梦里寻觅了。
堂嫂倚门而立,低声饮泣,想起与婆婆相处的平常细节,而现在……她怎能不难受伤心呢?
几十年来,伯母总是悉心照顾奶奶,使奶奶安享晚年。奶奶本该享受儿媳孝敬、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可谁知伯母却先走一步,奶奶却徒然增了伤感、多了怅惘,失了宽慰、失了欢欣,这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大悲啊!
大堂姐一边哽咽一边说着伯母临终前情形:
“早上,我妈说心里烧得慌,口发干,想喝点酸奶凉一凉,我爸热了奶,扶起她,我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她。才喝了小半杯,她开始喊三弟的小名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看着看着,眼里慢慢没了光,手也一点点凉下去。我爸看情况不对,马上冲出去找人,还没回来,我妈就去了,她丢下了我们姐弟,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受罪了……”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今日是清明,果然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啊,那细雨中的杏花惨白惨白的,地上的杏花花瓣也是寂静哀伤的神色,一如我对伯母的怀念: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