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了之后又坐了几个小时的公交车,最后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就到了舅舅家办厂的地方。
马龙州这个地方没有马也没有龙,有的是一望无际的工厂,这些工厂整整齐齐地靠在一起,上头的铁皮被太阳晒得滚烫,连反射出来的光跑到人的眼睛里都是烫的。太阳升起的时候,每个工厂里都会传出各种各样的机器声,有些是呜呜呜,有些是砰砰砰,一旦跑远了就全都混成一个声音了,就这么一直响,好像不用人操作一样。这里的大马路上什么车都有,汽车、卡车、面包车,但有的最多的还是摩托车,上面通常坐着一个中年人,你看他一眼,他就问你走不走,我一开始不知道,问他走去哪,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说那得问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载客的司机。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不是以前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也不是从村子到县城,而是从县城到了更大的地方,我们什么都不认识。
舅舅把我们安排在了工厂的一个空宿舍里,让我们暂时先住着。他问我娘:
“我先去问问我客户那表哥什么时候方便,然后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见一面,你看可以不?”
我娘问:
“他们家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舅舅激动起来,打着手势说:
“住在他们自己厂子的两个房间里,和别人七八个挤在一间宿舍不一样,他是自己单独的。个子高大,人长得好,赚的钱也不少,养兴旺和兴荣肯定是没问题。”
我娘苦笑着说:
“青松,他怕是看不上我,我啥都没有,还带着两个儿子,他自己只有个闺女?”
舅舅一摆手说:
“不,那女娃是个脑瘫,就因为这个,相了不少女人都没成。”
我娘先是愣了一下,又有些释然和踌躇,问:
“是这样...那他以后会不会还想要儿子?”
舅舅说:
“这我倒是不知道,到时候见上了可以问问。”
舅舅、舅妈也是住在厂里的,厂门口搭了几个房间,有卧室、厨房和两个客厅,他们在市里有套房子,但平时都是住这边,这边也可以算是他们的家了。这两天我们都在舅舅家吃饭,舅舅和我娘说,他打算把老家外公外婆的房子租出去,问我娘的想法。我娘说那房子是舅舅的,不用问她。这两天我娘有点走神,吃饭的时候几次想开口问舅舅那个男人的事儿怎么样了,但又问不出口,她不是对那个还没见面的男人产生了什么念头,只是这是她目前在这儿唯一能做的事情。
第三天早上,舅舅急匆匆地跑来,一进门就说让我娘收拾收拾,待会去见那男的。
我娘想这事儿想了两天,这下真要见了肯定紧张,她给我和兴荣换了干净的衣服,自己也换了衣服,带我们跟舅舅去了。
我们走到马路对面的那排工厂,又沿路走了一段,拐进了其中一条路,大概往前走了五分钟,到了一家生产不锈钢的工厂门口。
舅舅说:“就这儿了。”
我娘轻轻说:“嗯,还挺近的。”
“你们在这儿等会,我进去找他。”
我和兴荣不停地往里看。我看到舅舅走到一个满脸胡子的人面前和他说话,就很怕是他,那人起码比我娘大了两轮。舅舅和他说完话又往里走,又和一个满口黄牙的人说了几句什么,我的心又跟着提起来。直到我看不见舅舅走哪去了,我还在朝里看。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舅舅带着个男人快步走来。那男人穿着一件弄脏了的蓝白条纹短袖,身材高大,脸上和手上很干净,年纪看起来比我娘还小。我娘一抬头就和他对上了眼,又低头理了理发梢。那人出来后就一直在看我娘,直到我舅舅说:
“这是我姐,李芙蓉。这是她俩儿子,大的十岁,小的九岁。”
又对我娘说:
“这是周强。”
那个叫周强的男人也有写紧张,说:
“啊。。哦哦,先去坐吧。”
他带我们来到工厂东侧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放了张床和折叠桌,还有衣柜和一些东西,里面还有个小房间,小房间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
“这是我女儿。”男人说着打开灯,朝女孩招招手,“甜甜,过来。”
那女孩就晃晃悠悠地往我们这边走,她走得很不协调,就像浑身的骨头都不听话一样,不时还会摇一下头。这样怪异的动作让我和兴荣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男人见我们都在看女孩,叹了口气说:
“她出生的时候在她妈妈的肚子里待太久,导致了缺氧脑瘫,所以有四肢缺陷和言语障碍,也影响了智力。”
“哦。。”舅舅看了一眼我娘,又问:“那去治过吗?”
“治过,医生给了一些建议,但是也只能慢慢缓解。”
他们又聊了很多。我和兴荣注意力全在那小女孩身上,我们看她一眼,觉得害怕,把目光移开,过一会又忍不住去看,又觉得害怕,看到最后我和兴荣的肩膀都缩到一起去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那个男人天天跑到我们住的地方来看我娘。他每次都会带一些吃的喝的,也会给我和兴荣带一些糖啊水果啊什么的。我和兴荣看他挠头笑着和我娘讲话的样子,觉得他想把娘骗走,所以从第三次开始,就算再想要也不肯接他的东西了。
有天晚上,我娘和我们说:
“娘要给你们找个爹了。”
我们问是不是这个男人。
“嗯。”她点了点头。
“娘,你忘了我爹了吗?”
她摇了摇头,“娘怎么会忘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这个人当我们的爹?”
我娘的眼眶红了起来,“娘也没办法,现在娘可以确定的是,他肯定会真心对你们好的。”
“也会真心对你好吗?”
“会。”
我娘要嫁给那个男人了,这件事他们厂里和我们厂里几十号人全都知道了。那个男人买了很多糖果礼盒把两边厂里的人分了个遍,他借了辆小货车,在货车上贴了两个喜字,要开车来接我娘。我们在舅舅家厂房的屋里听到锣鼓从街的那头敲到了这头,停到门口的时候,那些锣鼓响得连厂里机器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我娘理了理胸口的花,打开门带我们走了出去。厂里面围了一大群人,全是我舅舅厂里的工人,外面也围了一大群人,附近很多厂里的人看到热闹都跟着过来了。六个跟着过来的人穿着干净的衬衫,他们从车斗上跳下来,一人拿着一条烟和一只装满糖的袋子,一包烟一把糖的见人就发。前面那辆货车上敲锣打鼓的人也下来了,他们在厂房门口整整齐齐站成了两排,开始更加卖力地又吹又敲又打。
有人喊:
“噢!新娘来咯!”
他们这些背井离乡出来打工的人显得比较粗俗,但是非常热情,一见到我娘出来了,兴奋地又是拍手又是尖叫。
我舅舅带着舅妈走过来,他拍了拍我娘说:
“姐,我替你感到高兴,放心,这儿没人敢欺负你。”
舅妈也上来说:
“姐,你在这儿我也有伴了,记得有空常来家陪我坐坐。”
我娘哽咽地点头。
那个男人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我娘和我舅舅面前,“扑通”一下跪下来给我舅舅磕头。
“拜舅子咯!”
那些发东西的人更起劲儿了,一大把一大把往人手里塞东西。
我舅舅见状马上把他扶起来,然后把手里的红包给了他,“我姐就托付给你了。”
“放心吧小舅子,我会对她好的。”男人点了点头看向我娘。
舅舅对我娘说:
“去吧,反正这么近,天天都能见到。”
我娘又看了看舅舅和舅妈,转身走到男人面前。
周围的人喊了起来:
“抱上车!抱上车!”
我娘理了理发梢,那个男人笑着伸出手把我娘拦腰抱在了怀里,然后往车子走去。围着我们的人叫得更大声了,他们厂里那群人笑着把我和兴荣抱上了小货车后面的车斗,又跑进去帮忙搬行李,最后也全都坐了上来,纷纷催促男人开车。那些敲锣打鼓的也重新上了车,一路开在前面敲得震耳欲聋。到了男人住的地方,那些厂里的人帮忙卸下东西,又在这儿闹了一会,最后挨个道了喜,就回去干活了。
我娘让我和兴荣过去,和我们说:
“这是你们的爹,他叫周强。”
我和兴荣站着支支吾吾的叫不出爹字来,他从认识我娘到现在时间不长,我们现在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心里就觉得娘是被他蒙骗了。
我娘又说:
“这是你们的妹妹,叫周甜甜,比兴荣小半个月。”
我们看看周甜甜,看着她身子晃来晃去的样子一点都不觉得她甜,所以依旧支支吾吾地叫不出妹妹两个字。
周强爽朗地笑起来,说:
“没事,以后叫周叔就行。”
我看看我娘,想起了她那晚坐在门口的哭泣,叫了声周叔。兴荣也跟着我叫了一声。
周强和他女儿说:
“这是你娘,她叫李芙蓉。”
“娘。”
我和兴荣听到她这样叫,有种自己的东西被抢了的感觉,但又没办法。
“这两个是你哥哥,他叫杨兴旺,是你大哥,他叫杨兴荣,是你二哥。”
“大哥。”
她叫完傻傻地看着兴荣,好像忘了该怎么叫。
周强笑着提醒:
“他是二哥。”
她就喊:
“二哥。”
之后他们就开始收拾搬过来的行李,又把屋里的一些家具挪了挪位置。
下午,周强在厂子门口支起一个煤气灶,他让我娘歇着,自己做起了晚饭。他把一袋排骨倒出来浸到水里备用;熟练地拿起一条鱼放到不锈钢脸盆里,到水槽边把鱼杀了,刮下鱼鳞;又开始切那只已经处理好的鸭子,那把菜刀在他手里都快挥出火星子来了。切好荤菜他又哒哒哒地切素菜。
我和兴荣看着这一切,心里乱乱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临近晚饭,折叠桌上已经放好了一桌子的菜。周强做菜的本领快赶上饭店里的厨师了,那条鱼被他烤得外焦里嫩,那锅鸭肉汤煮得香飘四溢,那盘排骨炒得晶莹剔透,那些蔬菜也是炒得清香诱人。
我娘说是不是做得太多了。周强说这是他和我娘的喜宴,肯定要做得丰盛。饭菜做好,周强招呼我们坐下吃饭,他已经帮我们把饮料都倒好了,又打开一瓶酒给我娘和他自己倒了一杯。
“吃吧,孩子们。兴旺,兴荣,快吃。”
我和兴荣拿起筷子,内心还是乱乱的,直到我娘给我们夹菜,我们才开始吃。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我和兴荣整天出去玩,所以养成了吃饭很快的习惯,我们只要开始吃东西,手里的筷子就和打谷机一样上下翻飞。周甜甜因为四肢有缺陷,夹菜的时候手会发抖,所以吃饭很慢,有时候菜还没放进嘴里就掉到了桌子上。而我娘和周强,我和兴荣尽量避免去看他们坐在一起的样子,那总会让我们想到我爹。
吃完晚饭,周强又去厂子里忙了,他今天落下了不少活。我和兴荣待在这坐也坐不牢、站也站不牢,总觉得很不踏实,就想出去玩,我娘不同意,说这附近全是厂子,晚上出去搞不好会迷路,我们就只好待着。
晚上周强回来了,我娘就让他把衣服脱下来好让她拿去洗,又给他准备好了洗澡的香皂和毛巾。周强看着我娘给他脱上衣,问她:
“今天在这儿还好吗?”
他是怕我娘不习惯。我娘说:
“你要不嫌我做饭难吃,以后这些活就我来干,那我就好了。”
周强这才明白我娘是没干活心里不踏实,也笑起来,说:
“厂里还在招工,你也在这儿找个活算了,以后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洗衣做饭也一起做。”
夜里,我娘怕我们几个孩子半夜跑出去,让我们睡里屋。她和周强睡外屋。
后来我娘也在周强他们厂里找了份活计,日子算是过起来了。
这段时间我和兴荣成天在厂区里东游西逛,简直是出没无定行踪飘忽,连方圆几里内养了几条狗都知道。最近我老想起以前的事,从这里的厂子往北走一里路有片没什么人种的田,我就经常坐在那里的一口池塘边想我爹,我想起他吃完晚饭坐在椅子上给我们讲水浒传,想起他带我们去吃面时教我们怎么成为大侠,想起那天早上教室外面下着雪,他半跪着帮我脱下鞋子对我说:我去帮你找点东西。我也想我外公外婆,那段被他们照顾的时间里,我和兴荣的肚子每天都是吃撑的。每次来这池塘边,兴荣都陪着我,在我身后的田里抓蟋蟀,抓到了就跑过来给我看。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我们就都要上学了。
要去上学的前一天,我坐在池塘边和兴荣说:
“兴荣,我想回家了。”
他就丢掉手里的蟋蟀说那走呀。
我说:
“我想回村里了,这里不好。”
兴荣说:
“我也想,但是我们回不去了,那里没有我们的亲人了。”
我就捂着脸呜呜地哭,他见我哭也捂着脸哭起来。
我哭着哭着就说:
“我们还有大伯。”
他说:
“大伯连我们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听完又哭起来。
这段时间周强很照顾我们,他看我和兴荣瘦,就去市里买甲鱼炖汤给我们喝,也经常给我们买橘子吃,兴荣很喜欢吃橘子。他其实是挺好的,很爱笑,人缘也好,是那种谁见到他都会开心的人。不过我和兴荣还是不太愿意和他接近,连周叔都没喊过几声。而那个周甜甜,我们看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她别扭了,不过我们还是不会和她一起玩。她走路实在是太慢了,我们走十分钟的路她得晃晃悠悠走两个小时,经常走着走着一回头就找不到人了,还老爱跟着我们,有好几次我们都走到马路边了,才看见她远远在后面跟着,只好回头把她带回去。于是我们每次出门都麻溜的快,到后来躲着她都成习惯了。
我们上学的地方是市里的一所小学。早上,周强开心地拿着两个书包给我和兴荣,说这是我们的开学礼物。这对于从来都只是背旧布包的我和兴荣来说算是一个很好的礼物,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的时候,我娘帮我们接了过来。
周强有辆摩托车,周甜甜走路不方便,他打算先把周甜甜带到学校去,然后再回来接我们。我和兴荣知道这是个办法,可当我们真正看着他的摩托车远去时,心里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就觉得那个男人肯定是因为更心疼自己亲生女儿才先送的她。我们远离家乡,心也变成玻璃了。
这里的学校比我们县城那个要大两倍,学生更多,教学楼也更漂亮。在这儿的学生大部分都是附近厂里上班人家的孩子,也来自五湖四海。开学的第一天是考试,据说这是为了让老师了解一下班里每个同学的学习成绩。我和兴荣约好了,考完第一场就在他们教室门口碰面。我原以为这场考试会和以前一样简单,但根本不是这样。那张卷子拿到手里后我就觉得不得了,上面整齐地印刷着几十道题目,就和县城米店老板手里那个账本一样密密麻麻,许多卷子上出现的词语以前竟然听都没听说过。我考得焦头烂额,那是结束铃声响起来后都写不完的量,但也没办法,交了试卷之后我还得去找兴荣。
我考完后晕头转向地顺着楼梯下去,正好发现兴荣翘着屁股躲在楼梯口往另一个方向看。
我来到身后问他:
“你在看什么?”
他说:
“哥,周甜甜好像在找我们。”
“啥?”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是周甜甜,此时她正一只手捧着一个大大的苹果左顾右盼。她的手臂摇摇晃晃的,那两个苹果也跟着晃起来,就像一个法师快要控制不住手里的两个火球一样。
那边也有两个男孩在看她,他们商量了些什么后走到了周甜甜面前。
“周甜甜,你在干什么?”
周甜甜一字一顿地说:
“找、找我大哥和二哥。”
她不能很好地控制嘴唇,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像含了什么东西。
那两个男孩笑起来,其中一个就说:
“大哥二哥?嗤,你听到没,她说她在等大哥和二哥。你妈不是死了吗?就算生也没法给你生出两个哥来呀。”
另一个男孩也笑起来,大声说:
“我看你刚才考试肯定是做梦了。要不这样,你把苹果给我们,以后我们就当你大哥。”
周甜甜摇了摇头,“不要。”
男孩冷哼一声,歪头说:
“那更好,我们还不想当你大哥呢。”
说着,他伸手就把周甜甜手里的两个苹果拿走了。
等他俩咬了一口苹果,周甜甜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还给我。”她不太利索地想伸手去把苹果抢回来,被其中一个男孩推了一把,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还给我,那是我大哥和二哥的。”她支撑起瘦小的手臂,颤巍巍地想站起来,其中一个男孩直接跑到她身后用两只手臂把她按得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另一个男孩双手叉腰,“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大哥和二哥在哪呢?”
“兴荣,你看我们...”
我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搭着兴荣肩膀的手一空,兴荣已经像一只猎豹一样冲了过去。他伸手抓起那个男孩的头发就拿拳头揍对方的脸。我见状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赶紧跑过去支援,也学兴荣去抓另一个男孩的头发,但那人剔的是个光头,摸了一把光秃秃的,我就顺势给了他一巴掌。
“啊...你干什么!”
那个男孩被我打了一巴掌立刻就放开了周甜甜,站直身子朝我扑了过来。我想推开他,结果被他抱住直接倒在地上扭成了一团。他抓住我的手臂,我也抓住他的手臂,他的力气大得和小牛犊一样,我想挣脱却挣脱不开。这时候兴荣突然出现在旁边踢了这小光头一脚,接下来就变成了我们两个打他一个,他顿时被打得嗷嗷直叫。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有谁抓住我的衣服,我整个人就像飞起来一样被扯到了一边。
“住手!”
这男老师身材非常魁梧,他吼了一声之后又抓起兴荣放到了旁边。我再一看刚才被兴荣抓头发的那个男孩,那男孩早就捂着冒血的鼻子缩在地上哭了。
那老师抬手给了我和兴荣一人一个板栗,问:
“谁让你们打架的?!”
场面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周围全是同学。
“你们回到班里去!”
这些同学像兔子一样跑回了班里。
这时候周甜甜才站起来,她哭着挡在我们和那个男老师身前,就像母鸡护住小鸡一样不让他靠近。那老师看她站在面前,吼道:
“你干什么?你也回教室去!”
周甜甜摇了摇头说:
“不要打他们!”
她平时站着就会摇摇晃晃,这会儿哭起来摇得更厉害了,就像一棵马上要被风刮倒的小树。她又指着对面那两个小男孩说:
“他们抢我苹果。”
那老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转过身问他们:
“你们抢人家东西?”
那两个男孩吞吞吐吐的不敢说话。老师过去也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板栗。我和兴荣看那两个龟儿子也被打了,暗自窃喜,感觉脑袋上也没那么疼了。周甜甜好像不关心这个,她难过地看着地上那两个缺了口的脏苹果发呆。后来老师把我们五个全都叫到了办公室,在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他还是严厉地批评了我们一顿,并让我们写了200字的检讨。
下午放学后,周强来接我们。我和兴荣让他先把周甜甜接回去,而我们自己习惯了走路,顺便也可以在路上玩,就让他等会不用回来接我们了。
“兴荣,我们竟然为了周甜甜打了一架!”
回家的路上,我摸着头上的包和兴荣说。
兴荣内心也有点纠结,“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冲上去了。”
他说完也摸了摸脑袋,哎哟了一声,说:
“哥,那老师打得好用力,我现在还痛着呢。”
“我都起包啦!”
兴荣哼哼唧唧了会儿,忽然灵光一闪,抓住我的胳膊说:“我知道了,哥,我知道了!”
我好奇地问:
“你知道什么呀?”
兴荣高兴地说:
“我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帮周甜甜啦。”
“为什么?”
他快速地说:
“当初爹不是说过吗,作为大侠的话,你需要善良、真诚、有责任。善良就是要在周围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刚才那两个龟儿子欺负周甜甜,我们伸出援手啦,那就是大侠的行为。”
我也高兴起来,“那我们是大侠啦?”
“我们是大侠啦!”
我们两个小孩像疯了一样,立刻忘记了被老师教训的疼痛,往前飞奔了起来。
但是只跑了一小会儿兴荣就蔫了。
我问:
“怎么啦?”
兴荣皱着眉说:
“不对,这件事不对。”
我忙问:
“有什么不对的?”
他摸着后脑勺说:
“周甜甜平时很多事情不方便,我们都没帮过她,还丢下她不带她玩,我们这样还做不了大侠。而且她今天那两个苹果本来是打算给我们的,我们却让她受了欺负,大侠是不会让周围的人受欺负的。”
我一听觉得有道理,“那你说怎么办?”
兴荣想了想,“要不我们以后对她好点,带她玩,也不要让她受欺负。”
他觉得不太对,又说:“不行,那她就真成我们妹妹啦?”
我想起我们和我爹保证过要当大侠,狠了狠心,“没关系,我们先当大侠。”
“好!”
回到家后,我娘搂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周甜甜,问我们怎么回事。我们把今天在学校的事情说了一遍。我娘听说我们在学校打架,原本很生气,但她转念一想,我们哥俩平时对周甜甜不太友好,这次却为她挺身而出,这实在是太难得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开心,说了句:
“以后尽量不要在学校打架。”
我们对我娘言听计从,就说:
“好。”
周强在一旁看着我们,眼里流露出了感激之情。
虽然现在我娘嫁给了他,但我们现在还不承认他是我们的爹。他也明白自己目前不适合教育我们,因此从来没有和我们讲过什么道理,也从来没有责备过我们,甚至从没大声和我们说过话。
“周叔,为什么你只给周甜甜买了苹果?”兴荣冷不丁地问了他一句。
他有点尴尬,“这个。。”
我娘笑着说:
“当然是想让甜甜把苹果给你们,希望你们对甜甜好一点咯。”
“啊?”
我和兴荣今天想了一天都挺生气的,觉得这个男人又是先带自己女儿去上学,又是偷偷给她买苹果。现在发现哥俩有些东西好像想错了。
周强笑着说:“哈哈哈,吃饭吃饭。”
晚上,我和兴荣躲在被窝里。
我轻声说:
“兴荣,你说他这个算不算是咱爹说的真诚?”
兴荣问:
“你说谁?”
我指了指外面:
“他啊。”
兴荣思考了一下,说:
“哦。。算吧,他真的挺希望我们和周甜甜好的,对我们和娘也挺好的。”
我震惊地说:
“那他竟然达到了大侠的标准之一。”
兴荣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难道你觉得他也是大侠?”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啊,要不我们看看他还有没有善良、责任这两项。”
他问:
“责任是什么?”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对这两个字从来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摇摇头说: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兴荣想了一会说:
“要不明天我们问问他,如果他是大侠的话肯定知道。”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这真是个好办法,就这么办。”
第二天早上,我们坐在一起吃饭。
“娘,责任是什么?”
兴荣还是有点小聪明的,知道先假装去问我娘。
“娘的责任就是把你们养大。”
我们兄弟俩映像中的大侠都是男的,先前没考虑过我娘也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眼睛睁的大大的,说:
“这就是责任?”
兴荣也不敢相信高深莫测的责任竟然就这么简单。
我娘说:
“不然呢?”
周强犹豫了一下,说:
“兴旺,兴荣,每个人肩负的责任是不一样的。”
我看他上套了,赶紧问:
“什么是责任?”
“责任简单来说就是把自己要做的,或者正在做的事情做好。”
“那你的责任是啥?”
“对你们的娘好,对你们三个好。”
“那我们的责任是啥?”
“这个要你们自己想呀,别人告诉你是没有意义的。”
最近我又来到那个池塘边思考问题。兴荣也还是陪着我,但这回他不抓蟋蟀了。
我们两个并排坐在一起抓耳挠腮,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自己的责任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