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是《红楼梦》中第一个出现的故事之中的人物,之前空空道人、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还有甄士隐、贾雨村之流,只能算是铺垫人物,是事外之人,对整个故事,起着画外音的作用。按说,香菱虽位居金陵十二钗副册第一位,但绝对不是书中的主要人物。为什么要让香菱,这个不太主要的人物第一个出现呢?
在说这个之前,要先说说曹雪芹非同一般的写作手法,那就是层层渲染、由远及近与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写贾府,先听局外人冷子兴的道听途说;再随着林黛玉进荣国府,近观贾府的富贵及各色人物印象;再随着刘姥姥打秋风,领略贾府的高不可攀;再再随周瑞家的送宫花,看看金陵十二钗的日常生活及大致秉性。这就是层层渲染、由远及近,让读者深刻认识故事的发生地——贾府及府中主要人物。
至于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更是《红楼梦》最大的特色。无闲文、无闲笔,前有王熙凤接济刘姥姥,后就有刘姥姥救巧姐出火坑;前有宝玉拿袭人的汗巾与蒋玉函私换,后有袭人与蒋玉函共结连理。
在曹雪芹的层层渲染、由远及近与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叙事模式下,香菱是红楼故事中的重要人物。
香菱本名英莲,是甄士隐的女儿。甄士隐资助穷书生贾雨村进京赶考,引出贾雨村的故事。后贾雨村被罢官,到林如海家作家庭教师,引出林黛玉上场。再后来,贾雨村得贾政提携,到应天府做官,接了一桩人命案,两家争买一婢,而这婢就是幼年被拐的英莲,那个出手打死人的买主就是薛蟠——四大家族之中薛家的公子。于是,薛家登场,随之薛宝钗也就登场了。
香菱引出了金陵十二钗中排在第一的黛玉与宝钗。更重要的是,“平生遭际实堪伤”,香菱的人生际遇是十二钗不幸的写照,且以自身的不幸,为四大家族的覆灭埋下伏笔。
有命无运
梦完太虚幻境,甄士隐抱着女儿英莲到街上看热闹,遇见了《红楼梦》里通灵的存在——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这二人语出惊人,竟形容英莲为“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
这“有命无运”,可谓概括了世间所有不幸的人生。“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芥乎”(脂批),诸葛亮、岳飞都是生不逢时,抱恨终生。脂砚斋认为,多少大人物都屈死在时运不济上,何况闺阁之中的女子了;故而,《红楼梦》绝非只是人情小说,而是意在“托言寓意”,感慨生不逢时、人间不平!
金陵十二钗的命运,都在“有命无运”这四字之中。林黛玉,遇到了情投意合的宝玉,却碍于世俗打击,无法在一起;薛宝钗,如愿嫁给了意中人,却不能获得对方的爱,落得曲终人散,孤单一人。最主要的两人是这样,其余的就更是如此,而香菱的命运最为悲惨。
她出身姑苏望族、书香门第,本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不想却幼年被拐。后来,她有幸遇到了性情中人冯渊,可又不想被薛蟠横插一杠。不但冯渊命丧黄泉,香菱也落入了呆霸王之手。从千金小姐沦为使唤丫头,父母、家乡都成烟云,还给薛蟠这样一个既好色无品、又不学无术的混球做了小老婆。在薛蟠与夏金桂的双重虐待下,香菱的一缕香魂终返故乡。
香菱是《红楼梦》中的纲领性人物。在群芳夜宴一节,香菱挚出花签上写着“联春绕瑞”。“春”,应该指的是以贾府三春为代表的十二钗中所有的女孩;“瑞”,为玉,应当指的就是宝玉。这四个字应该就是暗指,降临在香菱身上的不幸,也同样围绕在宝玉和其他女孩的周围。
月圆之夜难平静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大家都知道,这是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给英莲的临别赠言,意指元宵之后,英莲会走失;之后,英莲就被改名为香菱,落入薛蟠之手,错付痴心。
从前80回看,香菱的命运与“月”有着不解之缘。元宵佳节,月圆之夜,本该万家团圆,可香菱却从此飘零世间,命运逆转。与此相呼应的是,后来,在大观园中,黛玉教香菱写诗,也是写月,而香菱也是写出了灵魂之问,“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根据癞头和尚们给出的赠言,香菱最终结束生命也应当是一个元宵之夜。
其实,与月结缘的不止香菱一人,还有大观园中所有的女孩子。大观园中的女孩以贾府为大背景,贾府的回光返照——元妃省亲是在元宵,而贾府的悲音也在月圆之夜——中秋。在那个凄凉的中秋之夜,林黛玉也写出了“冷月葬花魂”的凄凉之句。应该预兆的,也是她将死在月圆之夜。贾府的覆灭也可能在月圆之夜,而这个月圆之夜,极可能也是元宵。
难解的石榴裙
第六十二回有“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可能预示了香菱的死因。
在宝玉过生日那天,香菱在和芳官等人在斗草,因一支夫妻蕙,引发笑闹,弄脏了才上身的石榴裙。香菱只是薛家的奴仆,新穿的裙子就弄脏了,回去不好交待。香菱正发愁,拿着一支并蒂菱的宝玉跑过来解围,让袭人把她自己的一条一样的、崭新的石榴裙,与香菱交换。大观园中,许多女孩身上都有黛玉的影子,比如晴雯、香菱、妙玉、龄官。晴雯,死于流言,那是对一个女孩清白名誉的中伤。我们虽不知黛玉的死因,但葬花词中有“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浊陷沟渠”,似乎表达了对世俗构陷的以死抗争。妙玉,就更不用说了,判词中已有“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香菱可能也因为清名被玷污,而忧愤离世,而遭到构陷的起因可能就是这条被袭人拿走的石榴裙。
袭人,是宝玉的房里人。她拿回去的东西,就相当于拿到了宝玉的房里。于是,一条被污的石榴裙,就成为恶毒之人攻击香菱的把柄。
与黛玉同病相怜
香菱与黛玉有很深的渊源,宝钗把香菱带入大观园,可偏偏是黛玉教她作诗。黛玉是芙蓉的化身,芙蓉就是莲花,而香菱本名英莲,也是莲花。
斗草一节,宝玉拿的并蒂菱,就是并蒂莲,指的就是黛玉和香菱。而香菱拿的夫妻蕙,是兰花。“气质美如兰”,妙玉就是女儿中的兰花。所以,一般认为,夫妻蕙暗指的是妙玉。最后,宝玉把夫妻蕙和并蒂菱一块埋葬了。其实,他埋葬的不是花,而是黛玉、香菱和妙玉那多舛的人生。80回后,可能还会有宝玉祭奠三人的情节。
前80回中,香菱已遭到夏金桂的迫害与薛蟠的嫌弃,并身染重病。黛玉也已在中秋之夜,发出悲叹;宝玉也作出了《芙蓉女儿诔》,明是为祭奠晴雯,实是为黛玉谱写挽歌。香菱和黛玉,都已走向了生命的尽头。可想而知,80回后,定是疾风骤雨,一地花残!
四大家族覆灭的导火索
其实,四大家族中,最早衰落的是薛家。薛父早早就去世了,无人在朝做官,虽说有生意吧,薛蟠也不会经营。一家子只是靠着老本过活。所以,薛姨妈才带着薛蟠和宝钗进京投奔自己的哥哥和姐姐。到了京城,也一直借住在贾家。
在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一节,薛蟠打死了冯渊。贾雨村虽然胡乱一判,替薛蟠开脱了,但葫芦僧仍在。葫芦僧被贾雨村“远远的充发”了,应该后来会回来报仇,而跟香菱有关的葫芦案,就是导火索。贾雨村因此而落马,必然要牵扯出薛家、贾家、王家。
香菱,整部书中的纲领性人物。看不懂香菱,就看不懂《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