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忆中重逢
在中国传统文学里,创作有很多种动力。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动力就是对不朽的期待。曹丕写过一篇文章叫作《典论·论文》。里面说到: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世。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
这是一种创作的动力,希望自己不朽,希望自己克服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创作。《诗大序》里讲:“情动于中而言于行”,内心受到触动,“不得不”写出来。而这种“情”基本上和快乐无关,大多都是哀伤、失落。正如韩愈所说:“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
诗人故地重游,发现物是人非,往往会产生一种对于无常的感慨,内心泛起涟漪,于是写了下来。而这种写作的方式其实叫作-一追忆。追忆其实是诗人面对这个不确定的世界时,去获得一些确定性的东西。自己至少还可以把握到温暖的回忆。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只有一次,但是通过文字可以把曾经走过的路再走一次。“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崔护从回忆写起,在现实中他们无法再重逢,只能在回忆中与她相逢。当他回忆起她的时候他们之间是有距离的,而这个距离让她笔下的女子越发美丽。回忆就像一个滤镜,自带修饰功能。活在崔护回忆中的这个女子会永远美丽下去,她的美超越了时间。
情感的失重
独孤及的《和赠远》写的和崔护的《题都城南庄》是一个意思,却因用了双倍的字数,显得极其啰嗦,情感反而被稀释了。唐诗里情感浓度最高的体裁是什么呢?非绝句莫属。绝句虽然短小,但情感往往能在第三句时瞬间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会让人有种失重的感觉,这也正是一首好诗给人的情感落差。
缺席的他者
赵嘏《江楼感旧》也是一首表达物是人非的诗。
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结构和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很像,唯一的区别在于:崔护从回忆写起,由过去写到现在,赵嘏则是由现在写回过去。今日的风景和往年没有任何不同,唯一不一样的是缺席的故人。在时间的迷宫里,两个相熟的人走着走着,另外一个人就走丢了。林徽因在徐志摩飞机失事后写了一首《别丢掉》:其中有一句“一样是月明,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有人不见,梦似的挂起。”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个星星,但是你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