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溢的头牌
红纱账内酣睡的武夫在烛光的映衬下,胸膛起伏的模样酷似一座年轻的活火山。
月光无差别的洒向了歌舞升平的春意楼。
这里是纸醉金迷,一夜春宵的风月场所。
是无数罪恶行径的根源所在。
倒不仅是一桩桩你来我往的金钱交易那么简单。
其背后是大玩家对失足女性的循循恶诱,编造天堂泡沫的请君入瓮,引诱无知少女奉献青春的一盘大棋。
凌薇深知自己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她不再是豆蔻年华的芊芊少女。
也早已阔别了千万次梦中惊醒所牵挂的翩翩少年。
她的存在更像是风中摇摆的残烛。
风来,她便随风起舞,扭动腰肢,回眸百媚。
人去,她便独守空房,卸下妆容,黯然神伤。
此时的她正在梳妆台前静坐,月光透过窗户洒向她身后的一架古筝。
古筝的身影映入了她面前的铜镜。
铜镜中的凌薇有些失落,空虚感令她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颤。
她看了看桌台的线装账单。
入账三千铜钱。
这是她用青春换取的罪恶筹码,每一枚铜板上都回荡着顾客的淫笑,也有的铜板上夹杂着过客那粗鄙的言语,更多的铜板上映射出欲望的枝桠。
她是个误入尘网中的才女,俗话将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偏要逆流而上,不成熟的逆反心理逼她自驱研习了诸多才艺。
年轻时她敢为人先,与风流浪子风花雪月,海誓山盟。
在月光倾泻的海浪声中,干燥柔软的黄金沙滩之上与浪子缠绵,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少女的红晕转瞬即逝,海浪的纯粹荡然无存。
也曾在云雾缭绕的青山之巅,与浪子古琴洞箫音韵缠绵。
山间的冥冥薄雾她不理会,溪涧的涓涓细流也不新鲜。
凌薇的箫声响彻山屿。
浪子的古琴灵动齐天。
间或有一声雄鹰尖叫,视野便被这跳动的音符无限的延展开来。
浪子一袭青衫稳坐巨石之上。
凌薇一身长袍立于悬崖之巅。
山间的风带着潮湿的空气悄悄的穿过二人的衣领。
青山的背影烘托出两人的轮廓的俊俏灵动,正邪难辨。
瀑布从山间的壶口出一泻千里,恰似银河落入人间。
即便是神仙眷侣也难逃天意。
绝美的场景转瞬即逝。
顷刻间乌云密布,天雷滚滚,微蒙细雨时泪溅。
浪子携古琴弃凌薇的一瞬,令她脑海中的肃杀意识跃然纸上,可见一斑。
她就现在原地,任细雨沁染衣衫,手中的洞箫也微微平缓。
她的眼神失落,心情糟糕透顶,似昨天还对自己温柔备至的浪子,怎顷刻间便抱头鼠窜?
这漫天的微蒙小雨即便淋上一淋,又有何大惊小怪?
怎奈他抱头鼠窜,抱头鼠窜。
浪子携古琴躲雨至旧亭之中,回头望向凌薇。
她喜欢雨,浪子对凌薇的爱好如数家珍。
他并不知晓凌薇内心的细微变化,仅限于此。
也对于自己没有为爱人遮风避雨的过失不以为然。
他竟正襟危坐,一首半山听雨自右手食指与拇指的交替而起,毫不知情的弄断了凌薇的心弦。
浪子的琴声越是空灵,雨声便越是灵动。
凌薇就站在雨中,她的长袍被雨水打湿,已不再随风起舞。
雨水顺着她的眉梢流入了她的眼眶,混杂着苦涩的泪花在微闭的眼角处打转,不知是去是留。
更多的雨水涌入了她的心房,令断了的心弦更加的生锈无光。
她的双臂张开,任风雨在她的胸膛前穿梭,萧已不能再用,索性投入不远处的青山。
洞箫在空中的轨迹像是两人沉默是金的开始,也预示着无边无际的冷战的开端。
洞箫投入了瀑布下的水潭,再后来随着浪子的离开,凌薇便总在水潭前以泪洗面。
许是河神记下了他们的故事,亦或是凌薇的眼泪早已哭干,这水潭的水与日俱增,潭变成了湖,淡水也在凌薇眼泪的沁染下,逐渐的慢慢变咸。
这就是千泪湖的由来。
看着身旁小男孩和小女孩眼中充满希望的表情,凌薇诗意的讲述了自己的过往。
还想听,还要听,凌薇姐姐再来一个,几个街边的孩子缠着由于身体不适而被迫停止主业的凌薇讲着每天都不同的故事。
她很喜欢看小孩子那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眼,每次例假到来,无法上工时,总会在临街的红墙城根处摆上几个板凳。
有时听听人们骂她是个妓女,有时听听小孩夸他是个善良的姑娘。
她也不再恼怒,下贱的妓女和善良的姑娘并不冲突,挂着头衔的日子也绝非她能左右。
此时的她正在眯着眼睛,略带微笑的看着暖暖的太阳。
似泥沼中艰难生长出的向阳花一般,勇敢的从肮脏不已的根部汲取营养。
小兔崽子,我说怎么找不到你,跟你爹一样,喜欢逛窑子是怎么滴?
大姐姐给我们讲故事呢?被肥硕的妇女揍的捂着屁股的小孩强硬的解释到。
你别听故事了?你也想想你爸一样听着故事听到她床上去?肥硕的妇女边说边把长满鼻毛的鼻孔对准凌薇,一副鄙夷的神情看着坐在小凳子上晒太阳的凌薇。
见对方没有反应,肥硕的妇女将鸡窝似的头发用白皙的猪蹄似的双手向后撩了一下,脑袋还不忘左右摆动一下。
他还以为丈夫的寻花问柳是因为凌薇的妩媚妖娆。
殊不知自己那肥硕的身躯,凹陷的脸颊,脏乱的头发,腋下的狐臭,不管哪一项都令自己的男人恶心作呕,更不必说恶言相向的口条,胡乱放屁的肠胃了,简直就是一副行走的腐烂腌肉。
无有鱼水之欢的肥硕妇女只能将谩骂凌薇的妩媚当做自己颅内高潮的跳板。
得不到满足的行尸走肉拉着自己的骨肉骂骂咧咧的走开了,走之前还搜搜水桶似的肚皮,对着凌薇放了一通蓄谋已久的臭屁。
凌薇的妩媚动人并不因混浊的空气而减少几分。
她缓缓起身,收起折叠板凳,手指尖沿着红色的城墙缓慢的向前走去。
路边的男人看着她走路的样子很是着迷。
凌薇已不屑于故意向路人显示她浑身那呼之欲出的魅力,可就算是安静的走路,高挑的身材也令街上的市井小侩不断的打着冷颤。
街边下棋的两个头顶男人一个目光斜视,另一个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向凌薇。
要是能得到她一夜,咱爷们儿死而无憾了。
你这就是痴人说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痴心妄想。前者目不转睛的看着凌薇,嘴角不由自主留下的口水,并不影响他讽刺挖苦对面多年的老友。
听说睡她一夜要三千铜币!前者的眼神在凌薇的身上贪婪的索取这什么,并说出了凌薇的价格,听着像是说给老友,也像是说给自己。
三千铜币!她又不是青楼头牌,何以见得?后者的脑袋随着凌薇前进的方向一度一度的转动着,虽然表达了自己不可置信的想法,却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咽下了口水。
前者的左手举棋不定,棋子从他颤抖的指尖滑落,虽然听得到声音,眼神却舍不得从凌薇那微微隆起的胸膛前离去。
后者一拍桌子,一声暴呵: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前者身体突然一怔,被后者这一举动吓了一跳,他抬头看着面前这油腻的中年男人。
他的衣袖油腻不堪,脸上的咬合肌使那本来就不美观的侧脸更显得粗鄙不堪,胡须间残留的青菜叶被他用指甲缝中的黑泥覆盖,鼻孔的鼻毛争奇斗艳。
我要睡凌薇!后者眉头紧锁,看来是下定了决心。
前者不屑的卷着烟卷,讽刺道:有钱不如先还给我吧,你卖女儿的钱还剩多少?
后者闻声后额头的青筋暴起,怒目圆睁,额头的散发随风起舞,秃鹫一样脑门和鹰钩鼻子似的长相相得益彰。
那可是我的棺材本儿,后者一把抓住前者那衣领。
前者的衣领原本雪白,被后者的右手一握,几个充满异味的肮脏手印便留在了这白雪一般的衣领之上。
前者本要动怒,不料凌薇的目光如清澈的溪水般涌入了二人的视线。
两人心中的肮脏想法瞬间不翼而飞,倘若此时两人仍能说出要买凌薇一夜的狂语,那便真的说明两人底气十足,绝非信口雌黄之辈。
前者的手慢慢的松开了,后者的脏手也松开了前者的衣领。
他们被凌薇的目光洗涤的干干净净,至少有一瞬间脑海中的肮脏想法没能付诸实践。
但是市井小人的品行作风路人皆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俩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同时望向凌薇。
我们俩买你一夜,卖吗?
凌薇眼中原本被孩子和阳光净化的双眼瞬间暗淡。
她叹了口气,低下头轻轻的说了一句:要加钱。
前者像是得到了某种令他欢呼雀跃的回应,眼睛睁大,淫笑着张开右手置于耳后,像是为了能够再听一遍凌薇那宛若天籁的叫卖声。
凌薇马上很职业的走了过来,不同于先前缓慢的步伐,她的尺度更大,完美腰臀比在白皙的双腿之上被路人一览无余。
前者等凌薇站定后,从先前扩耳聆听的惺惺作态变化为肮脏不已的直抒胸臆。
他盯着凌薇那已经恢复职业笑容的惨白脸颊,她已不再年轻,颈纹和眼纹在拼命的和高级的胭脂水粉对抗。
时光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扣款。
她的口气在空中很是香甜,后者转而盯着凌薇的眼睛,她的眼睛无神呆滞,他的眼睛欲火焚烧。
我们俩卖你一夜,卖吗?
凌薇有又听到了这露骨的交易信号。
她逢场作戏般的回身挥动了一下衣袖,长袖善舞般的将体香用衣袖留在了二人的面庞。
二人如沐春风,享受着这短暂的快乐,耳旁传来一句空灵的回答:要加钱。
声音不绝于耳。
千万次的在两个中年男人耳旁回放,时而从左耳进入,右耳飞出,时而从右耳飞入,左耳流出。
后者当即决定将卖女儿的余钱一掷千金,前者也当机立断,将手里为老母亲卖的治病药材一律退还,筹钱卖的一夜春宵,似乎并不简单。
他们睁开眼后,凌薇已经走远了,背影又恢复到了先前的自由自在,并不是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自在。
铜镜中不仅映出了案台上古筝的身影,还有不远处立着的一根洞箫。
红烛帐中的男人醒来了,她缓慢的轻叹一声,重回了他的怀抱。
小薇,我明天又要随军远征了,能否答应我,等我回来于你赎身?武夫说着蹩足的情话,不晓得是对自己身体不适的愧疚还是完事后劝人从良的习惯。
你啊,这话我相信你,可是我靠什么生存呢?
凌薇的顺从令武夫体内涌出一种变态的反应,当即撕烂凌薇的肚兜,一把抓来,血丝充满着他的双眼。
凌薇流着眼泪,看着身上的武夫,他怎么也想不出当年与自己情投意合的浪子,现如今竟以这种方式与自己重逢。
古琴已不知去向,消瘦的身躯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的油腻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谎言。
她看向窗外的月光。
想起了沙滩上的浓浓誓言,那天的海风和今天屋内的气味一样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