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苏小东碰到稀奇古怪的事儿了。周六他去超市买东西发现有个人瞅他。给人瞅，原因很多，要么是丑的可以，要么是帅的可以。苏小东即不丑也不帅，一般人，他唯一的特点是白，白能叫男人看上去儒雅。苏小东猜他被人注意是他身上的夹克，正宗古奇夹克，他老婆小倩去法国给买的。大牌就是大牌，一穿上感觉与众不同。看他的人戴着墨镜，年纪三十左右吧。苏小东没在意，继续逛自己的，逛了半个小时，到农贸市场买菜时又看见那人了。这次苏小东一抬头那人看别处了。第三次看见这人苏小东有点儿不踏实，他要进单元楼道了，有个人在喊什么，苏小东扭头看了眼，看见碰上两次看他的人在小区门口站着往这边看。跟到家门口，等于知道他住那儿了，这有点儿扯淡了。苏小东忽然有了种想问问那人要什么的想法，没想到邻居进来了，和他说话，电梯下来，两人一起进电梯了。

老婆小倩在家包饺子。见苏小东一脸琢磨，说道：“琢磨什么呢？”

苏小东把遇上的事儿说了。

“什么样的人？”小倩说。

小倩说归说，没在意。苏小东接下来的话她在意了。苏小东说：“两种可能，一种是针对我的，另一个可能是针对你的，比如你的追求者。”

小倩真有追求者，是她公司的一个小男孩，比她小两岁，给他缠磨地了不得，小倩发了脾气。

“你要再这样我找领导了。”小倩说。

这种事儿你都不好和别人说，没结婚无所谓，可你结婚三年了还说某某某追求你，到底谁不要脸都说不清楚。人家会想，展杨呢？一老姐了还想吃嫩黄瓜？世界上只有一种语言能逼得你跳楼，那就是中文。文字一象形和刀似的。

小倩和主管说了。黄主管人挺好的，对小倩也不错。

“你说的是谁？”黄主管说。

“齐小豆。”

黄主管看小倩，好像她招惹齐小豆似的，把小倩脸都看红了。

“真是他，死孩子说我像章子怡，我根本就不喜欢章子怡。”小倩说。

“他喜欢。”

“是。他说章子怡没希望了，他追我有希望。”

黄主管不说话，我跟你交心了，你不吱声，小倩慌了。“主管，你怎么意思呵？”

主管说。“我什么意思？我提醒你一下。追你的叫齐小豆，咱们老大叫齐东山。懂了？”

不是懂了，是死了。老大的儿子？

“真的？”小倩说。

“好生处理吧呵。”

小倩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苏小东一说这个，小倩以为苏小东知道了什么，转弯抹角说话给他听。这事儿得以进为退。从皇宫到地方，这几年都是宫斗剧，演的都是现实，想不学都难。小倩说：“还真有一个。我都愁的慌了。你刚才看见那男的多高？”

“一米七多点儿。”苏小东说。

不是，齐小豆一米八。苏小东现在关心别的了。“你还有追求者？”

“什么呀？我们老大的儿子，是个小孩，比我小不少，整天搔扰我，说我向章子怡。”小倩说。

“你确实像。他不知道你结婚了？”

“知道。你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咱们都理解不了。”小倩说。小倩说的是真的。她跟齐小豆说过自己已婚，下辈子在考虑他们恋爱。齐小豆说他不在乎这个。

“你爱一个人就去追，追上了她就是你老婆。”齐小豆这么说。

小倩说不过他，掉头干活去了。

小倩觉到了危险，把话题转了。“弟弟的事儿还没消息？”

苏小东是双胞胎，他有个弟弟叫苏小西。苏小西十岁时被车撞了，人继续长，脑子没长，成智障了。那边陪了不少钱。苏小东是用弟弟的钱上的大学。父母叫苏小东照顾苏小西。苏小东就把弟弟带到城里来了。小倩不大介意，有时候她只是觉得家里有个和丈夫一模一样的人挺怪异的。

“要是那天进错了被窝你可别怪我。”小倩说。

两人闹呢。苏小东说：“放心，我弟弟智商才十岁，没这些狗精神。”

三个月前苏小西走丢了，一直没回来。老家没有，到处也没有。小倩叫他打广告找人，苏小东没干。他和弟弟一个模样，人家再把他当成弟弟都没法解释。其次苏小东怕人家说他把弟弟抛弃了，贼喊捉贼。苏小东没仇人，现在不是梁山时代，那会儿自由自在，不高兴就上梁山。眼下没梁山了，到处是探头，一出门就是探头，一路跟你到单位，谁敢结仇呵。最奇怪的是有没有仇人现在的人都损人。当面笑嘻嘻，背后咒死你，其实又真没仇。

最初的一个月苏小东茶饭不思，三个月过去还找不到，也渐渐接受了。找还是找，网络上多，发帖子找。苏小东还悬赏了五千元，一直没动静。

小倩分析苏小西很可能被那些黑心雇主给拉去干活了。电视上演过，有些黑心企业大咖专门找神智不清的人干活，不给工资，比过去的资本家黑不知道多少倍。

吃了饺子，两人去看了场电影，为了打消齐小豆的影响晚上小倩主动和苏小东亲热了一通。亲热完就睡了。有些事儿不是亲热就能解决的。男人刚出轨时一回家都主动找老婆亲热，是作贼心虚。

苏小东盯上齐小豆，考虑教训他一顿。套路和特务差不多，先跟踪摸底，确认住处，到时候不打人就打你家玻璃。几年大学不是白上，苏小东有套路。不过跟踪齐小豆不是简单的事儿，那小子开捷豹跑车，苏小东的吉利很难跟上。驾驶技术那小子也好。跟到第三天，齐小豆一脚油门走了，苏小东踩离合、挂挡、加油，把一辆小奔驰撞了。奔驰司是个女司机，她男朋友在车上。这事儿苏小东责任大，后来双方打起来，是苏小东想协商解决，那女的根本不看他。那意思你个破吉利谁跟你协商？中国不是蛮荒之国，是有哲学的国家，像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像人要脸，树要皮，像打人不打脸。这么多高大尚支撑着，苏小东不让了，说道：“怎么了？和你说话你听不见？聋了？”人家男朋友不干了，一指苏小东。“小子，怎么说话呢？开个破吉利还这么狂？你是不是把它当宾利了？”

那小子嘴皮子溜，把苏小东说的动手了。一动手，苏小东也不行，打不过他。警察来时苏小东满脸血，等120来拉去包扎。一个老教授样的人看不下去了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刮擦一下，何苦呢？”这人其实是法医小宋的爸爸，他路过，都看见了。警察说：“看看人家说的话多正能量？”

小宋爸也没多说，拄着文明棍走了。

小宋爸走的太文明了，看热闹的说：“那谁呀？大官？”

一个路人说：“这还用说，神经病。”

大家都笑了。

这事儿没过几天，苏小东伤口的结痂还没好利索，警察上门了。那天是星期六，小倩和苏小东准本去小倩家，还没出门警察就来了。居委会主任李大妈带着来的，俩警察一个大点儿的姓黄，小的姓李。把人带来，李大妈就走了。李大妈出了门，姓李的警察说：“我们是法医中心的，有个事儿要麻烦你们。”

法医？苏小东一下想到苏小西了，脸顿时变了。等一看小宋拿出来的尸体照片，眼泪下来了。小倩也哭了，是惊吓的。

“他怎么死了？”小倩说。

确定了关系、身份，小宋说：“你弟弟他哪天失踪的？”

三个多月了，得算算，算完了告诉警察了。“你弟弟，苏小西出门时身上带着什么没有，比如钱包、身份证、手机什么的？”

钱包身份证有，没有手机，苏小西不会用手机。

“我弟弟现在在你们哪儿？”苏小东说。

这是个事儿，尸体眼下在哪儿小宋和小黄也不知道。当初是拉公安大学去了，现在还真不知道。

不说又不行，人家家属问了。小宋说：“你弟弟的情况很特殊，他的尸体是在北山的一个山洞里被发现的，埋的很深，要不是下大雨，导致洪水现在恐怕也发现不了。你弟弟特殊的地方是尸体很久不腐烂，之后又突然腐烂了。我们正在分析他是不是受到什么辐射，现在尸体转到公安大学了。更进一步的消息我了解后告诉你。我们一直找不到他的相关消息。昨天才比对上一个指纹，你发生了交通肇事？”

“是。”

“你的指纹被录入后，我们才查到你弟弟的户籍。你们是双胞胎？”

苏小东点头。

小宋叫苏小东后天上午去一趟法医中心。小宋给苏小东一个名片。

“到了你联系我就行。”

警察走了。苏小东傻了，坐那儿咬手指头。小倩安慰他。苏小东担心的不是弟弟死的事儿，弟弟已经死了，关键是怎么和父母交待。叫他好好照顾弟弟，结果一年多把命照顾没了。小宋到处找弟弟的照片，要放大制作排位。哄也哄了，劝也劝了，小倩给他翻腾烦了，搞得屋里乌烟瘴气。小倩有鼻炎，自打喷嚏。她拿了个照片塞给他：“用这个行了？”

苏小东一看：“这是我。”

“你俩一个模样，谁知道。”

苏小东大哭，说小倩咒他死。小倩给说笑了。“乱死了你。你弟弟哪有照片？你给照过？”

想想也是。苏小西不灵光，来了城市没照过相。在看看小倩给找的照片，免冠照，很端庄，又是几年前的，谁也确定不了是他。弟弟没照片，也说不过去，就用这个了。

照片确定了，苏小东抓起电话来要跟爸妈说。小倩给拦下了。“你别这么直接说，你爸妈身体都不好，年纪又大，你一说在出事儿。”

弟弟死了，也不能保密呵。“不能不告诉他们。”小倩叫他认领了尸体后他回去把爸妈接来，或者把尸体带回去。

“他埋哪儿？”小倩说。

真是，得回老家安葬。安葬在这儿不行，没户口，苏小西户口在老家呢。“这个是不是得跟着户口走？”

死人的事儿谁知道呵，小倩也不知道。苏小东不睡，小倩上床睡了。半夜小倩起来解手，外间屋一片红光，差点儿把她吓死。死到没死，不过尿裤子了。苏小东给苏小西摆了排位，照片用电脑放大，打印了装相框里了，看上去像苏小东死了。小倩一通狂喊发泄。苏小东醒了。

“你要吓死我？”

半宿拉夜，满屋红光加上照片、香炉，够吓人的。苏小东这会儿悃了，悲伤没了。把照片撤了，红灯关了。小倩换裤衩、冲洗，再睡睡不着了，一大早穿上衣服回娘家了。

周一苏小东去法医中心了，小宋一接到电话把他接进去了。三言两语，小宋抽了苏小东的血。抽完了带他去公安大学去见苏小西的尸体。尸体腐烂的不行了，眼睛没了，鼻子烂了一半儿。看完尸体苏小东快成神经病了。小宋扶他到外头晒太阳。

“人死了都这样，我是干这个，什么样的尸体都有，你不用紧张。那天来了咱们都和你弟弟一样。”小宋说。

人家话说的这么实在，苏小东感动，说道：“谢谢你李警官。”

“你随时可以来领取尸体。我给申请了十天免费存放。十天后要再不领取，一天二百二十元。”

给小倩打电话，苏小东怕小倩不接，试着打打，小倩接了，不说别的，就一句：“爸妈叫你过来吃饭。”

苏小东过去了。

小倩爸妈说她了。这种时候摔大鞋，不干了她不对。

“生老病死这种时候你不能这样，你这样太不厚道了。”小倩爸说。

“就是。”小倩妈说。

吃午饭时苏小东把情况汇报了。

“一天二百二？抢钱呢？”小倩说。

“这些事儿没法说。死人的东西都贵。”小倩爸说。

“你爷爷走时那套名牌，花了三千多。”小倩妈说。

“死人穿什么名牌呵？”小倩说。

“胡说什么？你爷爷讲究你不知道？”

苏小东请假回家了。坐火车，换汽车，再换拖拉机。小倩去了一次，发誓再也不去了。苏小东家一片黄土，屋里是土地，喝剩的水直接倒地上。

贫穷她知道，贫穷成这样小倩不知道。

解放七十年了，这地方没解放。

“你们这儿不扶贫吗？”

一年一户二百块。

西装革履，穿名牌运动衣苏小东都仰仗苏小西变成傻子的赔偿。还好，不负众望，苏小东进了大公司，每月挣一万五千块。

苏小东回乡下来回五天，父母没请来，太远太颠簸。二舅做代表跟苏小东来了。进了城市二舅不说话了，苏小东叫二舅别太难过。二舅笑：“这儿真好。”二舅说舅舅和外甥谁走了也不会为对方难过死，关系没那么近。

实在死了，实在的叫人发冷。晚上睡觉前和小倩说舅舅说的话，小倩噤若寒蝉。“你舅太了不得了。”

苏小东顿时懵了。“什么意思？”

“敢说实话。”

乡巴佬，越往山里越这样。

接下来办手续、火化人。老朱也火化，凑巧了，同一天。小宋看见苏小东了，走过去给苏小西鞠了三个躬。解剖尸体时又割又拉，和苏小西算朋友一场了。握握手小宋又去师傅那边了。

下午小宋回单位忙自己的。师傅一走，人手不够，小宋下上岗证了，助理工程师，可独立工作。坐下没一会儿公安大学的教授来继续调查苏小西的事儿。

“你们对尸体做了研究？”大学教授戴了一千八百度的眼镜，从哪个角度看都有学问。老李把他卖了。“你不是取了检材吗？”老李说的一脸认真。不怪老李，取检材老李看见了。

“尸体被拉走就没再做什么，检材都处理了。”

不是必须存档的检材，扔了别人也没办法。

“可惜了可惜了。”教授说。

教授们自己该留样，跑这儿来要是怎么回事儿？小宋一流露这个，教授说尸体变质后的他们有，变质前的没有。小宋说：“我留的也是变质后的。”小宋看老李。老李记不住了，接连点头。

想要的没要到，教授走了。

送走教授小宋问老李。“科长，他们要干什么？”

“我哪知道，各个都保密。那石头的事儿你没往外说吧？”

谁都没说。

小宋的样子叫老李信。老李出去后，顾大姐说话了。“听说了吗？老李没扶正，你师傅死的事儿上头迁怒老毕，要派新科长来。”

小宋成傻大姐了：“那老李干什么？”

“小宋，机关事业单位，很多事儿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儿了。老李这次要上不了正科，仕途死翘翘了。你想想吧，五十了才是副科长，还升屁？”顾姐斜眼看人，摆兰花指，像宫剧里的老妃子。

“你可以顾姐。”

顾姐笑，夸小宋能叫人开心死。“我五十二了，副科级，退休前提个科级完事儿了。”

“小黄也行，技术挺好的。”小宋说。

顾大姐说苏副局当处长时看好小黄，叫他做女婿他不干。顾姐说：“比我还没戏。”

两天后果然来了新科长。新科长姓谢，省城调来的，家在本地，调来解决两地分居。新官上任三把火，谢科长没烧。“干好活，别的我不多说。”

老李表态：坚决支持新科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