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年前,偶遇华山挑山工。精瘦的汉子,用箩筐挑着山上需要的货物,肩上搭块毛巾,一边垫肩,一边擦汗。巍峨险峻的华山云雾缭绕,望而生畏。游客爬山“四脚”落地,颤颤兢兢,胆小如我者更是肝胆俱裂,闭着眼睛,硬着头皮往上爬。满头大汗坐在路边气喘吁吁,这时一挑山工气息平稳,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过来。人家挑着几十斤重的山货却不知疲倦,自己空手走却累得不行,多不好意思呀!于是鼓起勇气伴着挑山工走。我边走边问他“担子有多重?收入怎么样呢?”“八十斤左右。”他说一块钱一斤,天蒙蒙亮就吃了早餐出来,中餐自带干粮。从天光到天黑就挑一趟。那每个月有2000多元呢!没有,没有!挑山工也有竞争,要是每天都有货物挑就好了!黑黑的瘦瘦的汉子裂嘴笑着,一脸谦和。“家里有什么人呢?”“有父母,老婆孩子。”说到家人,汉子满脸得意,精神更足了,似乎家人就是自己最好最大的财富,就是自己最大的精神支柱。
“每天这样很辛苦呀!”“不辛苦!比种田种地强多了!”一路走一路聊,我已经跟不上挑山工的迈步节奏了,只好目送他往更高更险的地方走去。不一会儿,他已经超越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爬山“长龙”,淹没在云端了。
二十年,不长不短,经历过许多事都忘了。但华山挑山工的身影,那脸上汗津津的,边走边抹汗的模样,总是时不时在我眼前闪现。挑担子的活好累人!十多岁的时候挑秧苗,挑红薯,挑煤炭,挑猪牛粪,挑谷子,压得肩膀红肿肿的,从山脚挑到山顶,既陡又窄的羊肠小路洒下多少汗水!大概被担子压怕了,所以拼命想离开农村,离开畚箕、箩筐和扁担,终于实现了的那一天,自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别了!压痛我肩膀的扁担!
也许庆幸自己终于丢了扁担太早了,或者那扁担其实一直躲在自己生命里的某个角落,一直不曾离去,时机成熟又会跳到自己的肩上。八年前,自己又与“面目狰狞”的扁担结缘了。年近八旬的老父本来应该休息了,但他闲不住,在山脚下的田里土里种了许多包谷。从山脚到山顶垂直距离可能只有两三百米,但山路弯弯曲曲,蜿蜒逶迤,有近一公里路程。到秋收时,七八千斤的包谷要一担担挑回来也是好磨人!
第一天来来回回挑了十多担,每担五六十斤,七八百斤下来,累得自己腰酸腿痛,两个肩膀肿起老高,像两个绯红的馒头。晚上躺在床上全身骨头散架,不能翻身,虽然很疼痛却又不能“哎哟,哎哟!”的哼哼,怕父母担心。熬过第一天,第二天更难了,那扁担一挨肩膀就钻心的痛。可是再痛也得咬牙坚持,若自己不挑,难道要年近八旬的老父挑吗?!于是也学那华山挑山工,找几块厚厚的毛巾垫在肩上,稍稍减缓疼痛。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不如老老实实硬着头皮“伸头一刀”呢!说也怪,尽管痛得呲牙咧嘴,痛不堪言,到第三天,第四天那肩居然不痛了!或许是麻木了,抑或许是适应了,一个星期下来,父子俩人共同努力把七八千斤包谷挑回来了!
站在山顶上,望着满坪满屋金灿灿的包谷,那份欣喜无以言说,仿佛它们不是包谷,而真是黄灿灿的真金白银!那天晩上自己跳进有十多亩水面的“水库”里痛痛快快地洗了澡,月色溶溶,波光粼粼,仿佛一个星期的委屈与痛苦,疲惫与劳累全被洗去了,那份惬意与自豪无以名状,好像完成了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就像红军长征到六盘山,“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自己能够坚持下来,其实有父亲的榜样力量,也有华山挑山工的大无畏精神鼓舞。否则以自己怕苦怕累的意志是坚持不下去的,早就打退堂鼓了。其实人生就如挑山工,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前行,总会达到山顶,总会有收获。就像华山挑山工是挑着沉重的红砖、水泥、日用品一样,自己是挑着“沉重”的文字,这些“文字”一点也不比家乡的包谷轻,甚至更磨人,包谷压肩,让你痛得呲牙咧嘴;文字压心,叫你闷得气短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