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读到一篇文章,论述以贾平凹为代表的陕西作家群出生自农村,也习惯描写农村生活,不像武汉某作家为代表的在城市长大的作家那样,与市民阶层有血肉联系。贾平凹等人不熟悉城市生活,故在这次西安疫情中,不可能像武汉某某一样写出疫情日记。我读了很受启发,想接着这个话题说说我的看法。
我认为贾平凹没有日记发表,根本原因不在于不熟悉城市生活,而在于作家的价值取向。
贾平凹的成名作《废都》我只随便翻看过几页,不敢随意评论。但他的散文《丑石》和《一棵小桃树》被选入语文教材,我是个语文老师,不得不精读过几次,可以据此作一点粗浅的分析和推论。
《丑石》一文,先写一块石头落在一个农家小院里,因为长相不规则,长期被众人嫌弃。村民们没有一个人喜欢它,大伯嫌它丑而无用,既不能用来垒墙,也不能用来铺台阶,洗石磨;孩子们也因为它身上的绿苔、黑斑而渐生厌恶之情,想合伙搬走它。对于世俗的种种误解、冷眼,丑石已默默地承受了二三百年。后来天文学家来此一游,慧眼识珠,认出它是天外来的陨石,然后将它小心地装进车里,运到城里的博物馆,供世人观赏膜拜。丑石默默忍耐一切歧视,终于等到云开日出的一天,它摇身一变,由先前的丑石变成现在的“宝石”,享尽天下所有普通石头所不曾有过的尊荣。
这篇《丑石》,其主题思想跟《红楼梦》中的贾雨村所作的《对月寓怀》一诗非常相似:“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都是借物寓怀,表达自己身怀才艺,静待时机,度过“十年寒窗无人问”的艰难岁月,直达“一举成名天下知”的理想彼岸。唐朝孟郊在《登科后》一诗中,把这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心态刻画得非常生动:“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在贾平凹的另一篇散文《一棵小桃树》中,作者写了一棵“丑陋”的小桃树,它出生在一个穷人家院子的角落里,不仅没有得到路人青睐,而且连家人也对之视若无睹,任其自生自灭。作者写道:“花幸好并没有立即谢去,就那么一树,孤孤地开在墙角。我每每看着它,却发现从未有一只蜜蜂去恋过它,一只蝴蝶去飞过它。可怜的小桃树!”“我的小桃树儿,一颗‘仙桃’的种子,却开得太白了,太淡了,那瓣片儿单薄得似纸做的,没有肉的感觉,没有粉的感觉,像患了重病的少女,苍白白的脸,又偏苦涩涩地笑着。我忍不住几分忧伤,泪珠儿又要下来了。”虽然桃树很小,但是它顽强地生长着,顽强地开出一些不怎么美丽的花朵。
在这棵小桃树身上,作者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将它视为自己“梦的精灵”,灵魂的化身,对它毫不吝惜地倾注了许多关爱、痛惜的眼光,并写成这篇散文来做纪念。
在《马说》一文中,韩愈借千里马的不幸遭遇为天下的人才鸣不平;在《病梅馆记》一文里,龚自珍借梅花之病表现天下读书人的精神遭受虐待和扭曲的事实。这两位古人,颇有关心天下读书人的心志,故在文中为天下人才鸣不平。可惜的是,儒家那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道统现在差不多失传了。这一点在在《丑石》、《一棵小桃树》两篇文章中表现突出。贾平凹所关注的,仅仅只是他那一块“丑石”、一棵“桃树”而已。若文中有一点不平之气的话,也仅仅只是针对他的“丑石”、“桃树”的不公遭遇有感而发,他不能推己及人,其它丑石和桃树遭遇如何,似乎不在他的关心之内。他既没有分析丑石、桃树身处逆境的客观原因,也无法给出所有丑石、桃树救赎之路。贾平凹的丑石脱离了苦海,那株小桃树成长壮大,便是整个世界得救了。在这两篇文章里,贾平凹露出了精神底色。所以,要求贾平凹像韩愈、龚自珍那样为民鼓呼呐喊,就如希望贾雨村挺身而出,冒死为平民冯渊、英莲当包青天,这要求太高了。
读了贾平凹的这两篇散文,我们大致就可以了解为什么贾平凹没有西安日记发表。如今,贾平凹功成名就二三十年,从一介农夫高升到现在的文联副主席,犹如丑石翻身一跃而起,身列省博物馆里的重要位置,也如桃树历尽磨难,终于移栽到了豪华的殿堂之下。桃李无言,丑石无语,要“丑石”、“桃树”冒着被赶回农家小院的风险为西安疫灾中受难的人们代言,这要求太过分了。
今天我写这篇文章,只是分析一下为什么贾平凹没有写出西安日记,并没有指责贾平凹先生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由,作家也是一样。虽然作家受着人民的供养,应当是人民的喉舌,应该像杜甫那样写出民生疾苦。但是我们要尊重别人在法律范围内的选择自由,不必强人所难。只能希望他不要写出“做鬼也幸福”那样的名句来,突破作家的底线,就算合格。倘若有人嫌弃别人的沉默,自己发声就是了。
最后写两首打油诗,献给贾平凹先生:
一
丑石蛰伏数十年,一朝入选博物馆。专听秋风吹渭水,不闻悲声满长安。
二
酒逢好菜开怀饮,诗向贵人高声吟。陕西平娃文笔好,对牛就是不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