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来,让人生充满遗憾,爱来了,却一心只想逃开。
在最后那半个月时间里,整个项目依然死气沉沉,美丽店长李雯只能灰溜溜的走,临走时扔给我四个字:“好自为之。”
接着,又来了一个新店长,姓姜,据说是总部派过来的,当然意料之中的是,依然是个行业小白,我已见怪不怪,只是听这位新上任的说,当时不知为何,雷宇非要让李雯走,我猜想,他是否以为,李雯与我相处不睦是导致我不再倾慕他的主要原因?男人们总是这样,喜欢亡羊补牢。
我不禁想起余秀华那首诗:村庄荒芜了多少地,男人不知道,女人的心怎么凉的,男人更不知道。
李雯被辞退前,我做过一次徒劳无功的挣扎,虽然当时我和王岗还没有彻底闹掰,但已逐渐认清他的为人,可以说对他虽然不复当初的依赖和信任,但在当时那种境遇下,能够和我说上两句话的却只有他,我向他指控了李雯的所有所作所为,直到通过他把这些事传递给雷宇,但雷宇当时并没有实际性的动作,只是象征性的来到项目给了李雯一些警告和脸色,但对于我来说,那样的蜻蜓点水已经无可挽回,更何况他那样轻描淡写的态度,已经不能够抵消一丝一毫在我心里造成的负面形象。
他是农村出身,虽然如今因为机缘巧合登上了高位,但骨子里仍然是个朴素简单的青年人,不怎么讲究吃穿,在我们这些普通员工面前是个体面的上层领导,但在他们那个纸醉金迷拜高踩低的圈子里,却是一个彻底的乡巴佬,除了他,人人出场都像是电影明星走进了现实,个个光鲜亮丽光彩照人。
他们这些人,人人骄傲,人人功利,又人人自卑,无论大小总,上面永远有一个比他更大的总坐在上面,一层一层仰望上去,造成了不可逾越的阶级划分和森严规则。
李雯见他推门进来,赶忙上前迎接笑脸相迎:“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他没有回答,出乎意料的冷淡,在吧台外围站定:“给我来杯拿铁吧。”
我习惯性的打开了磨豆机正准备操作,却听他开口制止:“让李雯来吧。”
李雯明显怔了一下,因为在他们最初的谈判里,她来店面只负责运营管理和店面营销,并不包含实际技能这一项,但由于没有做出什么成绩,她也就不好拒绝,硬着头皮磕磕绊绊的磨粉、打奶,我在一旁听着刺耳的奶棒接触奶面的声响,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做着辅助工作,处理洒出来的粉末,眼看这一杯咖啡就要报废,我又重新打开一盒牛奶剪开放到台面上,看她粉饼没有压紧导致咖啡粉全部稀稀拉拉的掉在咖啡机上,看她把没有打发的牛奶冲进掺了咖啡残渣的杯子里,可想而知这是一杯怎样的咖啡。
“重新做一杯吧。”雷宇没有接李雯递过来的咖啡,“夕夕,帮她一下。”
我没有回答,站到李雯旁边:“奶棒放进奶面一点点就行,太深太浅都会发出刺耳的声响,导致牛奶打不发,拉不出花,无法更好的把咖啡和牛奶融合在一起。一开始,奶棒打出泡沫后,立马往深了切细,不然奶泡太粗就不是拿铁的口感了。”
在我的口述之下,虽然没有再出什么明显的纰漏,但奶泡终免不了厚厚一层,即便刮去上面覆盖的泡沫,做出来的拿铁依然没有细腻绵密的观感,拉出来的花没有心也没有叶子的形状,看不出是个什么图案,雷宇终于找到了借题发挥的由头:“这就是你一个月来学习的成绩?”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善,李雯试图辩解:“我们一开始谈这份工作时,我就明确表示过,专业技能这一块儿不是我的优势。”
“那你的优势你发挥出来没?”
李雯沉默,雷宇咄咄逼人的再次开口:“你最近一段时间有做出什么成绩出来吗?除了领着店长的工资对员工颐指气使,你还做了什么?”李雯哑口无言,瞥了我一眼,听雷宇继续意有所指的说:“人在很多时候,是要摆清自己的位置,但……更多时候,要知道怎么保护好自己,如果一味忍气吞声,只会助长了别人的气焰而委屈自己,而我即便知道其中始末,不但不会褒奖你,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不懂得自保又怨天尤人。”
李雯一头雾水的看看我又看看他,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我内心的冷笑几乎要溢出嘴角,把剩余的牛奶放进冰柜,又把台面清理干净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失态,我冷漠的转身,把奶缸、勺子、杯子和抹布一起放进水池,水流的声音哗哗的响起---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人,不想听他说任何一句话。
感情今天我所面临遭遇的一切,是我自作自受?
听着他的脚步远去,听着李雯去送他的声音,我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悲伤不能自已。
这世上大约有两种人,一种圆融像水,将它倒进什么容器它就成为什么样子,它随万物而动,随性乐观;另外一种,因为尖锐固执而处处碰壁,不论面临什么样的境遇,始终不愿改变自己的形状,于是只能忍受磋磨带来的苦痛和折磨。
回来后,李雯奇怪又不满的问我:“领导走时,你不打招呼也就算了,可是领导来了,你刚才为什么还是不打招呼?你知不知道,他每次走,我都要送到车库,他开车离开了我才回来?你到底懂不懂规矩?知道招呼顾客、不知道招呼自己的领导?”
我淡淡的摆弄着烘干的杯子,皮笑肉不笑的回答:“你是领导,你招呼就够了,不需要我多此一举献殷勤,更何况,人家是大领导,会在乎我的招呼吗?”
李雯莫名其妙的看着我,皱着眉,可能觉得每次雷宇一出现,我就出奇的冷淡,今天雷宇的一言一行也同样怪异,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磨合了三个月,彼此逐渐熟悉了对方秉性,加之后来雷宇有意多番刁难,在他的明示暗示下,管理层那些人精多少也领会了上层领导的用意,对李雯逐渐没什么好脸色,于是李雯开始与我站队,直到后来,我们两个却好像是被单独孤立出来的边缘人,只能彼此抱团取暖,关系反而比和雷宇、以及袁珍更亲近,虽然这只是表象,但我们确实相谈甚欢。李雯待满三个月被辞退,不是因为我,只是因为他们的三个月之约罢了,我说服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新来的姜店长,是一位年过四十的离异女性,她的气质如同性情一般高冷,为人严谨不苟言笑,若说有什么缺点,便是久居高位的傲慢和冷淡,使得她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很是盛气凌人居高临下,以至于某个置业顾问专门过来向我打听她的底细,语气中不乏抱怨的说:“你们新来的店长什么来头?怎么跑到我们售楼部摆起领导架子来了?”
可能因为我准备离职,此时的心态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平和,若是以前,我必定会和她一起去评判这个空降部队,吹毛求疵的找到她的种种过失,但此时,我只是笑了笑,礼貌性的回答了她的问题:“听说是总部某个大领导的亲戚,人家在来这个项目之前,就是某个公司的高管。”
“高管会看上店长这个职位?”她不屑的撇嘴,“切”了一声,我不禁“噗嗤”笑起来:“人家不是看上店长这个职位,人家只是受邀过来玩几天,反正这家店又没了店长,反正她还没做过咖啡店的领导。”
“那直接让你做店长得了呗,这样换来换去的,折腾个啥?这前前后后的都换了几任了?真是莫名其妙。”
“我准备辞职了,马上就要功成身退了。”
“啊?那以后,我岂不是喝不到咖啡了?”
“怎么会呢?只要店在,咖啡肯定能喝到。”
“哎呦我的妈唉,你是不知道,你上次休假时,我喝到了怎样一杯咖啡,那味道,还不如喝水呢,真是醉了。自从你们瑶店和袁店调走后,这家店就越来越奇怪了,找了一个又一个不会做咖啡的人来做咖啡,这是不管消费者的死活呀。”
“乱的不是这家店,是整个商管公司。”我怅然的深舒一口气,失望的说:“确切来说,还有更乱七八糟的事,只是我们没看见、不知道罢了。”
“也对。这里水太深了。”
“嗯。”
“唉……”
“这样吧,为了弥补上次你的糟糕体验,我免费给你做一杯咖啡吧,想喝什么?”
“真的吗?”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惊喜的问我:“可以吗?”
我点点头,她想了下说:“那就卡布奇诺吧!”
“你不知道,还有更离谱的,我喝完她做得那杯咖啡后就小小的抱怨了下,人家若无其事的对我说‘我来这家店,本来就不是来做咖啡的。’哈!真是无语,这么多年没这么无语过。我也是倒霉,后来又来了一次,结果你又不在,人家直接对我说‘要不你明天来?我们这里唯一会做咖啡的人今天休假了。’你说气人不?这不是赶人吗?那你开门干什么呀?直接闭门谢客不就得了?”
我叹息一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做好的咖啡递到她面前,并出言安慰:“好了,别生气了,看在这杯咖啡的面子上。”
她抿了一口,满足的笑起来:“这才是咖啡啊!”然后将剩余的直接一口闷,我好笑的问她:“有那么好喝吗?”
她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有一次,我刚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又在书架前找到一本书,准备像往常一样消磨光阴,结果她走过来,将一百元放到我面前:“去,给我买包烟。”我连头都没抬,继续翻着书页,大约过了半小时,她皱着眉问我:“你怎么还没去?”我依旧没有作答,她继续说:“你不愿意去,对吗?”我说:“是的。”“你不愿意可以说呀,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愿意呢!”“你也没问过我,愿意不愿意啊。”
我行我素的她,碰到了我行我素的我,于是免不了唇枪舌战。
开始的时候到了饭点,大家都是轮流去员工食堂吃饭,现在都是领导先去,轮到员工去吃的时候,不但要签字,而且大多已剩残羹剩饭,连续几天下来的我实在心情恶劣,本来打算找好下一份工作再辞职的我被击溃了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于是向高高在上的姜店长提出了辞职,她先是一愣,然后皱眉问我:“你确定吗?”
我肯定的点头,说“是。”她又看了我一会儿,出去打了个电话,我估摸着,以目前店面的情况,她离不开我,所以需要先让公司安排更合适的人选过来,确定之后才能允许我走,几分钟后,她推门进来:“真的要走吗?公司说,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可以给你涨工资。”
我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用了。”我其实想说:早干嘛去了?
她是个高冷的女人,同时,也是个被情所伤的忧郁的女人,我当时从未想过,终有一日,我的命运会与她的重叠,我的背影会与她的背影相似。
她常常坐在靠窗的位置,吐着烟圈,神情忧郁,充满怀念,一整包烟一会儿就抽完了。虽然我们有针锋相对的时候,但其实并没有私人恩怨,只是因为各自立场和身份差异,才出现了小小的摩擦和不快。
可能是需要一个倾听者,也可能是因为无聊和寂寞,她有时会向我提及她的过去,她说:“如果时间可以倒退,我愿意用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换我的18岁。”
“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就是用你的18岁换来的。”我毫不留情的开口,打断她的幻梦,但是她似乎不介意,继续自顾自说着:“我18岁的时候,有很多男人爱我,其中有一个男人甚至愿意为我去死,他曾经对我说,只要我不结婚他就不娶别的女人,可是当时的我太傻了,我鬼迷心窍,一心只爱不把我放在心上的男人,后来经过千辛万苦跟他在一起,明明身边朋友一直告诫我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依然坚持爱情至上,直到熬到大学毕业,依旧是非他不嫁,婚后他常常夜不归宿,喝醉了回到家对我就是拳打脚踢,甚至不顾我还怀着他的孩子……为什么我没有提前看清这一切?”
我听着她的自语,才知道她也是个为情所伤的可怜人,一种惺惺相惜之情油然升起在我心底,我不打岔,继续听她说:“直到现在,他依然跟我保持着联系,他说只要我愿意,他马上就可以和他的老婆离婚,和我在一起,可是他已经有孩子了啊,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
这有可能只是男人的风凉话,我忍了忍,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有一天晚上下暴雨,我睡醒后饥肠辘辘,就给他说想吃凉皮,他二话没说,翻了学校的围墙冒雨跑出去,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学校的食堂和附近的店铺都关门了,附近也没有夜市,他就骑着自行车跑了很远才给我买回来,半路上还因为骑得太快,在拐弯处滑了一跤,凉皮和汤汁都洒了出来,尽管已经全身湿透,他不顾狼狈又急匆匆返回去,重新买了一份才给我带回来……”她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但很快又转瞬即逝,被黯然代替:“当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活脱脱一只落汤鸡的滑稽样儿,身上也充斥着雨水和凉皮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头发上、衣服上到处都在滴水,很快,他脚下的地面都湿了,但他好像并不在意,一脸殷勤的赶忙把凉皮递到我手上,笑着说‘饿坏了吧?赶紧吃吧。’你知道吗?那晚下得是暴雨,下了整整一夜。”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这个话题便打住了。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男人吗?我相信存在着这样浓烈的爱情,也相信有深情专一的男人,但对方已经结婚生子,且过去这么多年,有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不管不顾、情深如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