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门缝里看着爸妈蹲在地上,往脸盆里放纸张烧“四旧”的场面,感觉很熟悉,好像电影里见过。
但是很快就变得不好玩了。
先是造反派在我们楼下,住在二楼的王老师家里抄出了很多无线电元器件,王老师是个业余无线电爱好者,那个年代,能够自己组装收音机是很高大上的技术。但是,据说他家的这些零件可以组装成一个电台!因此,王老师有了“美蒋特务”的嫌疑。而他的妈妈也被查出是地主成分,被遣送原籍劳动改造去了,据说过不久就去世了。
所有揪出来的“地富反坏右”,都要挂牌子批斗,游街,劳动改造。
一天我去打酱油路过小河边,看到一个剪着“黑帮头”的老婆婆蹲在路边拔草,旁边她的孙女一边哭着一边跟着拔草。据说这老婆婆是“地主婆”。
有一天早上,南院传来一个消息,我一个同学的爸爸在卫生间的高水箱上上吊自杀了。造反派很愤怒,给他定位是“畏罪自杀”。他是一个老革命,后来他的战友们给予了他的家属和孩子们很多帮助,这是后话。
又有一天夜晚,我另一个同学的爸爸在铁道上卧轨自杀了。我爸妈说,他曾经是个红小鬼,就是很小就参加革命工作的人。他的子女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后来下乡,进了县城工厂,现在企业退休,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房子。
我一个同学妈妈,风传她曾经当过jinu,说是她不要脸,在房间里洗屁股,一开门被邻居看到了,不干净的女人,被定为“坏份子”。某一天,“坏分子”自杀了,据说是绳子拴在床头吊死的。她的女儿是我同学,中学没毕业就走了,好像回老家了。
一天我去校园里闲逛,忽然看到路边贴着批我爸爸的大字报,标题的字很大,罪名是“反动学术权威”。吓得我心里扑通扑通跳,没敢细看,紧走几步跑回家了。回家我也没说这件事,就当没看到过。
可是爸爸领回来了批斗的牌子,说是要在清晨上班的时候,挂着牌子在校门口列队站立,让上下班的老师和同学都看到。
这个时候民间有很多传说。
说有一个叫秋霞的小女孩,能将语录从头背到尾,不论打开哪一页都能给你准确说出。
这不算最厉害的。
另一个女孩,大义灭亲,勇敢的揭发了父母的反动言论,被传颂,被称赞。
我害怕这个女孩,我也害怕面临类似的选择。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一天晚上,几个造反派来到我家,让我爸爸交代问题。他们查出了我爸爸毕业于黄埔军校,他们想挖掘出更有分量的“地富反坏右”。
谈了好久没有进展,就把我叫进去让我揭发。我想说爸爸是个好人,可是我又不会辩解,就低着头不说话,问急了我就哭。
还是我妈妈厉害。他们让我爸妈交代问题,要竹筒倒豆子一样爽快。我妈妈说,我们已经把竹筒底都倒出来,还能怎样?
爸爸太老实,我妈妈伶牙俐齿和他们对答,熬到很晚,没有挖掘到重磅炸弹,他们只好拂袖而去。
现在回忆起来,是我妈妈有主意,有我妈妈的支持和安慰,我家避免了悲剧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