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若要送花,康乃馨必是首选,即便你有其他稀奇古怪的想法,到了花店你也实现不了。把康乃馨定义为“母亲之花”,我心里总觉得别别扭扭,这样一种不长在身边的花怎么代表得了母亲呢?至少我没法把它同我勤俭朴实的母亲联系起来。
查考资料,原来这康乃馨是西方的母亲花,改革开放后,在中外文化交流下,国人才慢慢接受。那么我们中国有母亲花吗?当然有,古代中国常把萱草视为母亲花,自《诗经》起,历朝历代的文人都有对萱草的歌颂。萱草之名古色古香,若是换作它的别名——“黄花菜”,那就平易得多。然而,要说我心目中的“母亲之花”,我更愿认作棉花。
细究之下,棉花很有些与母亲相似的特点。棉花之花,并非那团团“白云”,而是结棉桃之前由,米白变作深红的被人遗忘的部分,恰似母亲的青春。女人做了母亲,人们常常就忘记她年轻的容颜,忘了她曾有鲜艳明丽的岁月,只记得她温暖深厚的母爱。我们以为的棉花的花,实际是种耔纤维,是为了保护种子以利传播,像极了母亲对孩子的呵护。再有,棉花作为重要的农作物,平凡普通却关乎冷暖,好像我们大家那个默默无闻又暖如衣衾的母亲。
我的母亲告诉我,你就是农民的孩子。我想她说得对,尽管如今不再耕种,父母到底还是从土地里成长起来的,我的双脚也沾满泥巴。讲起往昔岁月,母亲的话总也离不开劳作。
未嫁时,母亲是下中农的女儿,从会走路开始就会干活。生于60年代的她虽然没有遭受太多饥饿,却也只能以窝头咸菜果腹。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后,家里攒下的第一笔钱就来自于辛勤培育的几亩棉花。那时候棉花大概是为数不多能拿来换钱的东西,很多人都种起棉花,长势最旺盛的却只有她家的棉花。母亲和外祖母天天跑到棉田里捉虫拔草,把棉花们侍候得格外精神,它们自然也不负期望,为主人换来了几百元的钞票,一家人在年底才吃上油炸的食物。
婚后,父母种菜卖菜,换来为数不多的钞票,还要拿去买粮买棉。很多年,家里都没有自己种植的棉花的身影。直到父亲改行,十亩地除了一小块自留地,悉数交给他人耕种。在那一小片地里,母亲种谷种薯,当然也种过棉花,我记忆里唯一存在过的农田就是这里。
大概是在春夏之际,棉花需要一遍一遍整枝。骄阳之下,母亲弯着腰在垄与垄之间穿梭着为每一株棉花掐去多余的部分,手法娴熟,留下一行行嫩枝嫩叶。年幼的我坐在地头的大杨树下,听着树叶哗啦哗啦地响,嘴里啃着冰凉的深井水洗过的梨子,望着满脸淌着汗水的母亲好像万绿丛中一点红。
秋季收获,棉田里像落下了一团团云彩,让人忍不住想冲上去赶紧拾起来。不及一亩的地,母亲领着我就去摘棉花了。她走在前面,手快速地扯下棉桃里三四瓣棉花,一把把塞进袋子,不一会我就被远远地甩在后面。我用小手撕下一大瓣棉花,它连绵不断,在硬硬的黑色壳子里留下扯得老长的一缕棉絮,我仿佛看见新作的棉袄里蓄着刚刚弹好的松软的棉花。
服装面料中,我最喜欢棉麻,它们虽然不及蚕丝华美高贵,不及化纤弹性十足,却是满满的植物的温度。相比之下,棉又比麻柔软舒适。作贴身衣物,吸汗透气;蓄在里面,又能御寒保暖。我们的母亲可能不是名人富豪,不是知识分子,只是普普通通一名农妇。她没有白净光滑的肌肤、纤细柔嫩的双手、珠圆玉润的声音,更没有馨香如兰的气质。她的脸常常黝黑且爬满皱纹,手粗粗砺砺还有裂痕,开口便是吼叫,闭嘴还在呼呼喘气。可母亲的怀抱常常温暖,母亲的手掌常常火热,母亲端来的饭菜常常美味喷香,母亲的爱常常悠远绵长……
后来母亲告诉我,现在种棉花的人越来越少,因为棉花不像玉米麦子那样可以用机器播种收割,它特别耗费手工,必须要精心呵护才能有好的收成,打工赚到的钱远比这个来的容易,谁还要种它?“那当年您干吗要种棉花?”“为了做棉衣棉被呀,自己种的总比买来的放心吧!”外祖母那时年纪大了,不再下田,到秋天的时候却还要到地里去拾人家没有摘净的棉花,收集起来也有几十斤,连同母亲亲手种的,如今仍蓄在我们每夜盖在身上的被子里,柔软而温暖。
到今天已经出现了无数种新面料,甚至有一种叫做“人造棉”,它也蛮柔软,我却感受不到天然棉布的贴心。在未来的日子,新型面料仍将不断涌现,很可能会有一种与天然棉花99%接近,那做不到的1%就是阳光、雨露、汗水所带来的温度,那是来自母亲们贴心的关怀。
母亲像棉花一样牺牲了自己美丽的青春,为了养育儿女不惜身材走样,她们把孩子紧紧护在怀里,让他们不受一点风霜,健康快乐地长大。待到儿女成人,母亲仍然以自己的爱温暖着一颗颗艰难生存的心。因而,棉花也是当之无愧的“母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