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我曾经养过一只野猫。它善于撒娇,每天我下班把汽车开进院子,它就跑到我的车门边等候,我一开门,它就会肚子朝天,眼睛看着我讨要爱抚。我在室内坐下,它就会跳到凳子上,爬到我腿上团成一圈装睡。它还善于抓老鼠,抓到后用嘴咬着给我看,寒夜里我不开门,它会把老鼠藏在猫窝里,早晨衔给我看。
很多作家写过猫,鲁迅写过《狗·猫·鼠》,季羡林写过《猫咪》,冯骥才写过《猫婆》,最近看了两篇莫言写的关于猫的两个中篇,《猫事荟萃》和《养猫专业户》,读完后觉得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又好像他说了很多,猫和人混在一起,猫事就是人事。
《猫事荟萃》用的是意识流的写法,整篇文章分书本上的猫和真猫两个部分。
读鲁迅《狗·猫·鼠》开始,写中外书本中各式各样的猫。有写猫的可爱,如黑猫警长,小猫钓鱼等,也有写猫的可恶,如恶魔猫鬼,食人猫婆等。好猫、坏猫的书并存很久,人们没因受猫鬼猫怪们的影响而变成魔鬼,也没有因真善美猫的影响而变成天使。正如人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一样,猫也不是恶的典型或美的象征;正如阴邪奸诈的猫形象与活泼美丽的猫形象可以并存一样,写人的阴暗心理与写人的光明内心的作品也未尝不可并。
莫言的小说总会遭人非议,说他是心理阴暗的表现,也许他是借猫事给自己辩解吧。
文章后半部分写自己家养猫的故事,他写记忆中认识的第一只猫,是四清工作队员派饭到“我”家,家人吃的都是霉烂的红薯干、棉籽饼、干萝卜丝子,为了招待贵人,杀了鸡,到河里抓了鱼,面对着好菜好饭,一家人假装吃过了,“我”馋得咽口水,陈同志邀我上炕吃,我便趁机狼吞虎咽吃一饱。过后祖母痛骂,连累母亲也遭骂,哥和姐眼红而骂。就在那次吃饭的时候,一只瘦骨伶仃的狸猫,忽地蹿上了炕。祖母抡起筷子就打在猫的头上,猫抢了一根鱼刺就逃到炕下那张乌黑的三抽桌下,几口就把鱼刺吞下去,然后虎坐着,目光炯炯地盯着炕桌上的鱼刺。祖母心里充满对我的仇恨,讲起“猫是打不得的!猫能成精”的故事。意思是“我”得陇望蜀”了。
家猫抓到了一只大老鼠,我和叔叔家的姐姐冲上去,猫弃鼠而逃。祖母夺过老鼠,放火上烤熟了分给我俩吃,我总感到祖母塞到姐姐嘴里的鼠肉比塞到我嘴里的多。长大后我为总抢姐姐的吃食而愧罪疚,我曾对姐姐提起这事,姐姐却笑着说:“哪有这事?俺不记得了。”鲁迅也写过他踩坏弟弟的风筝而内疚,而长大后的弟弟却不记得了。
祖母还讲过两个猫故事,一个故事是,八斤重的猫在朝廷上鸣叫发威,消灭了千斤重的老鼠化身的重臣。意思是官场上的大耗子,哪怕千斤重,也害怕入斤重的猫。另一个故事是,同住一家的狗和猫,主人吩咐它们劈柴,狗老老实实劈柴,猫总在主人回来时跳上主人肩头,把劈柴之功据为己有,然后又说狗如何如何奸猾不卖力气。第二天还是如此,第三天狗干脆罢工了,猫更不干。主人回来,一看,一根柴也没劈,便气冲冲地问:“怎么回事?”狗自然不吱声。主人就问猫。猫哆嗦着说:“我不敢说……”主人道:“你说,我给你做主!”猫哭着说:“主人啊,狗今天说我拍马屁,我跟它争了两句,它张嘴就咬我,幸亏我会上树,跳到杏树上才没被它咬死。狗在树下蹲着,我不敢下来。我虽然想下来劈柴,但我怕死。主人啊,我有罪,我没能坚持工作,我错了啊!”主人这一次把狗腿都打断了,分配饮食时,一点也不给狗。猫吃饱了,就把一条剩下的鱼叼到狗面前,说:“狗大哥,你把这条鱼吃了吧!”狗张开嘴,一下就把猫的脖子咬断了。主人一棍就把狗打死了。从此,狗与猫便成了仇家。会干不如会说,实干不如媚主,从此狗子狗孙们也学会了摇着尾巴给主人献媚了。
他家的猫吃村子里别人家的小鸡雏,引起公愤,村人皆曰该杀,可谁也不肯充当杀手,聪明者便想出高招:让狗来咬杀它。猫一路逃避,狗紧紧相逼,最后猫忍无可忍反攻,跃上狗头发威,挖出狗眼,逃出包围。祖母把它装进口袋,托司机带到三百二十里外的潍坊,想不到十七天后它又回了家,堪称奇迹,但最终还是因为偷鸡而被人杀了,多年后,杀猫的大响竟然成了养猫专业户。
莫言的猫是真实的猫,会抓耗子,也会吃鸡,会几百里外找回家,也会孤注一掷与狗斗,它表现出来的是自然天性,本无所谓好坏,可是人却用自己的善恶标准来衡量猫的行为,一旦它损害了人的利益就成了公敌,即使它创造了猫的奇迹,也无法逃过被杀的命运。讨厌媚主的狗成了最会媚主的狗,杀猫之人也成了养猫专业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