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传统文化里，一直有非常愚蠢、黑暗和残忍的一面。
壹
本次分享，我们将进入对老子另一句名言的思考—“大道废，有仁义；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这是《老子》第十八章，可谓句句惊世骇俗。在深入讨论这句话之前，先简单做个学术方面的说明。在通行的版本里，在“大道废，有仁义”之后，还有“智慧出，有大伪”六个字，也就是说该章节一般是四句话。但我同意部分学者的观点，认为“智慧出，有大伪”应该删掉。原因有二：首先从文义上看，“大道废，有仁义”的“仁义”；“六亲不和，有孝慈”的“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的“忠臣”，都是褒义词。这三句话，都是在说一个坏的现象却引出了一个好的现象。而“智慧出，有大伪”的“大伪”，明显是个贬义词，这句话则是在说一个好的现象引出了一个坏的现象，虽然同样都是典型的逆向思维，但意思上明显很不匹配。其次就考古发现而言，也很支持这样一个看法。今天我们能看到的《老子》最早版本，是上世纪90年代在湖北出土的郭店楚简版。在郭店楚简版里，就没有“智慧出，有大伪”这句话，或者说类似的意思。虽然这句话就意思而言，我认为是符合老子的思想的，但因为上述两个原因，所以谈论这一章时，我们就不再谈论了，留到以后再说吧。
贰
现在我们就来看看这三句话：“大道废，有仁义；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这三话究竟啥意思？“道”都没了居然还有“仁义”？“六亲”都不和了居然还“父慈子孝”？国家都一团糟了居然还有“忠臣”？老子的话就是这么出人意表！这么不合常理！其实老人家说得没错，在一个社会和一个组织里，当一种行为特别受人关注，或者一个人显得特别突出的时候，往往就是此类行为或此类人特别缺乏的时候。比如很多单位每年都搞评先进或优秀个人之类的事情，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多数人都不是先进和优秀个人嘛。如果人人都是先进，还选什么选？评什么评？再比如政府大力倡导见义勇为，谁要是见义勇为了，立马大加奖励和宣传，这说明什么？说明一般人都不会见义勇为嘛。如果人人都见义勇为，还用得着大加奖励和宣传么？如果明白了这一点，老子的这段话应该就不难理解了。正因为全社会世风日下，大多数人都贪婪自私，所以讲仁义的人才显得特别耀眼，惹人注目，这就是“大道废，有仁义”。这些年，社会上有一股“民国大师”热，很多民国时期的著名学者，比如陈寅恪、钱穆等等，很受大家的追捧和怀念。几年前我去中国国家博物馆，进门就看见当年清华国学门四大导师的雕塑：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当时第一印象就非常好。为什么当年的这些学者，在今天能形成强烈的感召力？就因为今天我们的学界和教育界，非常缺乏那种具有理想人格和大师风范的学者和教育家嘛。老子这番话，其实说得很明白了。
叁
再来看看“六亲不和，有孝慈”，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一个家庭非常和睦，父母关爱孩子，孩子孝顺父母，大家都觉得是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儿，用得着一天到晚就说“啊！孩子你真乖，真孝顺！”这样的话么。说到这儿，趁着这个话题，允许我引申和发挥一下。本人一直觉得被很多人都标榜的“二十四孝”故事，是个非常变态的玩意儿。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今天这些暗黑无比的故事还在被人提倡！随便说一个，“二十四孝”里有一个故事叫“埋儿奉母”，就是说汉代有个叫郭巨的人，曾经家里很穷，在和老婆有了孩子以后，家里粮食就变得不够吃了。咋办呢？郭巨的妈就把自己的口粮省出来给孙子。郭巨一看，那怎么行？缺什么也不能缺了我妈那份啊！于是就作了个无比残忍变态的决定，准备把自己三岁的儿子给活埋了。嘿嘿，这样你这孩子总不能抢我妈的口粮了吧。要说“二十四”孝里，类似的故事还有不少，什么“恣蚊饱血”啦！“乳姑不怠”啦！“啮指痛心”啦！等等，要么极无常识，明明有更简单更科学的办法，偏要玩自虐；要么变态又极端，甚至还有点恶趣味；或者要么就是大肆弘扬迷信和神秘主义。现在如果还用这一套东西来教育自己的孩子，真不知是何居心？今天我们讲文化复兴，这当然是非常令人振奋的事，但我们一定要注意到，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一直有非常愚蠢、黑暗和残忍的一面，不跟这一面彻底划清界限，就没办法真正的复兴！所谓传承，当是批判地继承。我以为，正如我们对中国文化的优秀部分还挖掘得不够一样，我们对其中糟粕的部分，也远远没有反思到位。
肆
有了前面的铺垫，“国家昏乱，有忠臣”这句应该不用多讲了，还是那句话，缺什么就惦记什么。今天我们熟悉的历史上的那些大忠臣，很多都出现在国家昏乱之时。岳飞美名传千古，舞台背景是宋徽宗赵构留下的烂摊子；文天祥丹心照汗青，映射出的是南宋王朝气数已尽。如果天下太平、国富民强、政治清明，人人都恪尽职守，为所当为，哪里又需要什么“忠臣”呢？所以老子的这番话，“大道废，有仁义；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看似惊世骇俗，实则可谓一针见血，句句在理。比如鱼儿，当其自由自在生活在水里的时候，自然不会觉得水有多么的重要。而当其被扔到沙滩上时，这才发觉水的宝贵。老子心中的理想社会，是人人都是自由自在生活在水中的鱼。没有仁义，是因为处处皆仁义；没有孝慈，是因为家家皆和睦；没有忠臣，是因为人人都尽职。这是老子的智慧，也是老子的苦心，如果你能体会，你就是老子的知音。
下期预告：欲壑难填
物质上的拮据倒还其次，活在别人制定的生活方式里，才是真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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