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外公和姥姥代养了真正十一年的我,第一次回到了父母身旁。年轻壮实的父母和只有三岁的弟弟,面对着我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喜悦或冷淡,觉得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然而对于我,仿佛置身于一个非常陌生的环境,一切都是那么的不习惯,没有一样东西能够产生我的兴趣,只想着姥姥和外公。我只是想哭,转而又想到这就是我真正的家,只能忍耐和坚持,努力适应下去。就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令我终生难忘。
我发现父母养了一只小猫,它名叫“桑鲁”。据说因为它长得很特别,脖颈上长有棕黄色的鬃毛,红带黄的毛色,就像个狮子。我们把狮子叫“桑给”,管猫叫“米鲁”,父亲就给它起了一个混合性的名字——“桑鲁”,意思是像狮子的猫。
桑鲁成了我家的宝贝,我常常看到只要父亲盘腿一坐在那里,桑鲁就会跳进他的怀里,父亲就用他那大手去梳理它的毛发,像小孩一样给它喂食,桑鲁也密封着眼睛扑哧哧扑哧哧的似乎在“念经”,悠然自得的休息,俨然一副家庭第一宠物的姿态。
每次开饭,阿妈首先给桑鲁的小食盆里舀点食,然后才是大家吃饭。当它不在屋里时,阿妈“咪咪,咪咪”的叫个不停。
晚上它可以随意挑选休息的窝点,炕上最热的地方或者自由出入于人们的被窝里,在那里舒适那里就是它的窝,别人无权干预。
我总觉着在这个家里除了父母外,桑鲁的地位最高,甚至有时我这个当儿子的都有点嫉恨它,现在想来着实有点可笑。
我经常听到父亲在别人面前大谈桑鲁如何如何的聪慧,如何如何的勇敢和有用等。
我也一直注意父亲对我的评价,他当然也提到过我,可是我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是:“我大儿子胆小,成就不了什么事情。”当时这句对我定义性的名句,实际上伴随了他的一生,也伴随到我的现在。
父亲的这些言行举止,使我很反感,同时也隐隐萌生了一丝对桑鲁的嫉恨。
这时,我一直留意桑鲁的举动,然而,我只看到它懒洋洋的躺在热炕的一个角落,半眯缝着眼睛发出“扑哧哧扑哧哧”的鼻鼾声,有时走到它自己那吃食的小盆跟前嗅一嗅或舔一舔,甩甩前爪看看我,伸伸懒腰后慢悠悠的走开,没有做出什么出色的表现来。
“看来桑鲁名不副实,父亲的夸赞有点言过。”我在想。
因为我对桑鲁没有什么好感,当它跳进我怀里休息时,我有时反感的将它扔到地下,捎带还骂上一句,只知道吃喝的“畜生!”,它后来再也没有攀过我身体的任何部位,只是睁大眼睛瞪瞪我后走开。
当父母不在家或不注意时,我故意踩在它爪子上让它疼的哇哇乱叫。
有一次我还将渗了酒的食物喂给它,看着它摇摇晃晃的身子,我开心的哈哈大笑,母亲发现后说我品行不良,将来是个没有朋友的人。
还有一次半夜里桑鲁在我枕边玩耍抓了一下我的耳朵,弄疼和吵醒了我,我拿了一件衣服将它包裹起来后用力摔到地下,使桑鲁疼的“喵呜喵呜”直叫唤,那次母亲很不高兴,骂我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将来是打光棍的料。
父母越是说我,我就越嫉恨桑鲁——虐待它的事件不计其数。
然而,有一次一条流浪的哈巴狗闯进了我家,也许饿极了,企图逮家养的小鸡,起初我想赶走它,但那个流浪狗却呲牙咧嘴朝我吠叫,眼看着就要扑过来,我由于赤手空拳,转身就跑,这时桑鲁却勇敢的冲上去,竖起尾巴弓着腰挡在了那流浪狗的前面,那流浪狗见是个猫来碍手碍脚,先猛扑过去咬桑鲁,它张开大嘴露出獠牙刚接触到桑鲁身上,桑鲁好像往后一闪,同时前爪闪电似的朝那流浪狗的鼻梁上划了一下,那狗“喔——嗤嗤”的惨叫着跑出了大门,我好奇的跟着跑出去,那流浪狗连头也没回夹着尾巴逃走了。
有一天,舅舅来我家,说是来借桑鲁的,将它抱走了。第二天到了晚上睡觉不久,老鼠不知从那里出来了,它们不但偷食,还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好像在向我们示威,又像是在欢庆它们的胜利。阿妈教我把灯点着,但只能安静一会儿,灯一灭,它们又开始了。无奈之下,阿妈让我赶快去把桑鲁要回来。说也奇怪,当天晚上只能听到“扑哧哧扑哧哧”桑鲁的声音,却听不到老鼠的声音,这使我有点失望。
但到了第二天,桑鲁逮住了一只偷食的老鼠,可是它没有把老鼠当即咬死,而是放开后歪着头看着,还用爪子拨拉一下后东张西望的,做出一副很有把握和满不在乎的样子。突然,那个老鼠从猫爪下挣脱一溜烟跑进了烧火的锅灶里面,刹那间桑鲁也毫不犹豫的跟着进去了,虽然当时没有烧火,但我们都为桑鲁捏了一把汗。过了没有多久,桑鲁从那锅灶里面窜出来了,顿时漂亮的黄猫变成了黑猫,嘴里还衔着刚才那只老鼠,这时大家的担心变成了惊奇和大笑。
后来我还发现桑鲁从来不偷食,不撒懒,只吃喂给它的食物,更多的是自食其力,毫不犹豫的反击一切家庭“入侵者”,其能耐非同寻常,它为自己,为家庭忠实的履行着一只家猫的义务。
这时我慢慢矫正了对桑鲁的偏见,不但不嫉恨桑鲁,反而敬佩和迷恋其它来了,像父亲一样给它梳理毛发,晚上睡觉还搂在怀里,经常领着它去粮仓储草房抓捕老鼠,闲暇时刻逗它玩,有时侯它不在,觉得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那年秋季,我父亲说我家需要移居到另一个牧业村,那里距原住地约五十里路,但草原上只有绕的很远的马车路,父亲套了一辆人驴车,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和食物,我们就出发了,车上坐的只有母亲、四岁的弟弟和桑鲁。我没有坐车,骑了一头毛驴跟在后面。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由于种种原因父母欠了生产队里的帐,移居到了条件较好的牧业村试图求发展。
当时桑鲁是放在车上用一根绳子拴着的,父亲坐在车前面,有时转过头来和母亲说两句话外,是赶车看着前方的,母亲坐在车上看护着三弟。
母亲打了个盹醒来时,突然发现桑鲁不见了,栓它的绳子还在车上。父亲说它可能跑回去了,母亲担心桑鲁会遇上野兽什么的,我也很急,父亲说不会有事。可我们只能继续赶路。
我们到了目的地后暂时借的房子住宿,忙于安家落户,把桑鲁的事情一时搁置起来。
后来我和父亲去搬家,但房子还是拆不了,赶了一辆大车去把家里所有物资都装在车上,还在老房子里凑合住了一夜。
到了晚上桑鲁却出现了,它看着我们“喵呜喵呜”的好像在说,你们终于来了,我好寂寞啊!我和父亲也很高兴。那次父亲把它装在一个口袋里,把口袋口子扎紧后装在车上。
到了新家暂时没有放开桑鲁,而是拴在那里先是肉奶伺候,以为那样就可以适应新家,安静下来再也不会跑了,再说路程又那么远,装在口袋里走了好长的路,有多大的能耐还会跑回去!我们都这么认为。但到了晚上还是叫唤个不停,吵得我们不能很好休息,无奈之下只好放开它,到了第二天又不见了。
我们在周围到处找,但没有见到它的踪影。过了一段时日,原先那个庄子上的人们传来话,说他们有时见到桑鲁在那个我们已搬走的院墙上跳出或从水洞眼进进出出。
它果然又回到了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空房子里面。
从此我父母忙于家庭生计,那有那么多时间去管它呢!但我始终牵挂着桑鲁,甚至晚上还梦见它呢。
后来父亲找了几个人把那个旧房子拆除了,把木料都运来盖了新房,我当时问他见桑鲁了没有,他说没有注意。剩下的就是那个破院墙了,可是人们任然见到桑鲁出没于那个破旧院墙之间。
两年后,我家那个老地方发了一次多年不遇的暴雨大洪水,所幸的是村民及时得到消息,提前撤出,虽然人员没有受到生命损失,但村庄那些土木结构的房屋被夷为平地,人们看到的只是一片汪洋和漂浮的不少家禽尸体,还有木料门窗等杂物。等洪水退去时,裸露出来的是令人心酸的残垣破墙,没有去过的人不相信那里曾经存在过一个村子。
那个村子的村民们在国家有关部门大力支持下,在另外一个地方规划着建设新农村的大事。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人们又传言说有一只长有棕黄色鬃毛的猫出没于那被洪水淹没过的村庄遗址废墟间。我当时完全不信但又出于强烈的好奇心,决定找机会前往探寻个究竟。
我找见了几个小学的同学,由于开展“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学校停课,把老师们拉出去批斗,学生无所事事,除了帮家里人干活外,就是在外面玩耍。有些学生有时跑到那片被洪水淹没过的残垣破墙间检拾铁锹之类有用的物件。他们说确实看到过一只棕黄色鬃毛猫出没于那里。
但一连几次都没有出现我渴望见到的那只桑鲁。我很失望的准备返回时,有一个小孩很兴奋的跑来说那个猫出现了。
当我们跑去时,眼前闪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的小动物,啊,是它——桑鲁!它的毛色和体型有点变化,一只耳朵被划开,前胸和背上有几处明显的伤疤,尾巴尖的绒毛连在一起,好像是烧伤的痕迹。唯一没有变化的是它那不同于其他猫的棕黄色的鬃毛,虽然也没有过去那么浓密。
我又高兴又好奇的去叫唤它,试图抓它,可桑鲁这时已经没有了那种家庭宠物的性格,一见人就飞快的跑开,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人时,更像个野兽,有的是一种敌视和凶狠的可怕神色,它已经全然忘记了我曾经是它的“共患难的朋友!”。
这时,我一串串伤感和愧疚的泪水咽到了自己的肚子里,因为我怕他们笑我为一只猫而哭泣!
没有办法,带桑鲁回家是不可能了,只好放弃。
我想,这几年间,在桑鲁身上发生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惊险或辛酸故事啊,永远都是一个谜!
村庄虽然被洪水淹没了,但对农民来说,那能浪费的起土地啊,来年又在那被洪水淹没过的村庄遗址上,开垦农田种上了小麦,绿油油的成了一片庄稼地。
地里干活的人们却惊奇的发现,一只棕黄色鬃毛猫经常出没于塄坎田埂间。到了秋收季节,那个猫还领着一只花色大猫和几只小猫,它们继续在那里逮老鼠,捉麻雀,以自己的方式生存着,同时也守护着人们的劳动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