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写一些东西来理清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到底失去了什么,结束了十二年的学生生涯,步入大学,对其他人来说是种解脱,对我却未必。
段大同学总说我这个人是死的,我理解她说的死是指我呆板,为人处事不懂得如何变通和适应,她这样说是因为我告诉她:我和欢欢表白了。
欢欢并不是我的大学同学,她是我在刚刚结束的高中生涯里,至始至终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朋友。我一直以为并不会有人和欢欢表白,因为相较于那些漂亮的女同学,欢欢长相普通,性格很冷,所以这种冷隔绝了其他人窥伺的目光,欢欢性格里那些温柔善良别人也就无从了解,我想我就我就可以继续闷骚且乏味的潜伏在欢欢身边,也不用鼓起勇气想象失败的后果去和她表白。
但是我错了,错估了大学里的包容性,也错过了每一段经历的莫名其妙与不可思议,事实上我也应该早有准备,毕竟我潜伏在她身边那么久缺少一句说出口的话语和勇气,磨磨蹭蹭熬到毕业又到大学,但凡两个人之间或者说她对我之间有一丝的感觉也会消失,所以我应该很平淡,装作很轻松的的样子接受她那句:有人和我表白了,我也很喜欢他。
可是我不能。
那句俗到烂大街的话:失去才会珍惜。这时候显现出莫大的威力。她凌晨发过来的这句有人和她表白了我并没有回复,那她大概也以为像无数个之前的夜晚,我握着手机困意上涌,支撑不住沉沉睡去,于是她发了一个恼怒的表情,照例一句晚安。
我在很远很远的另一个城市,握着手机,像被溺死在回忆的河里
欢欢有一次跑操的鞋是被我踩掉的,密密麻麻的跑操队伍中,我看着她的鞋被赶过来的下一支队伍踢到一旁,她单脚跳到一边,眼睛躲闪着别人的目光又急切的想找回鞋子,一颗颗汗珠汇聚,又从她脸上跌落,高高的她单脚站着摇摇晃晃,近一千人的跑操队伍迎着她的脸跑过去,看着笑话的发出嗤嗤的笑声,有明明跑过她还一次次转身回头看的,有装模做样的目不斜视,可眼角分明扫向地下,我脱离了队伍跑过去,也像她那样逆着队伍,帮她捡回了鞋。
然后再看到自己鞋的一瞬间,她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我握着手机一直到快两点,往事像列车,迎面朝我撞过来,我从很早很早的聊天记录一点一点往后翻,伴奏的声音是舍友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明明困得要死,闭上眼睛却全都是她的影子。
高三记忆里的许多课也是这样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有时候一觉醒来那种感觉好像让你怀疑自己有没有睡觉,欢欢仗着自己英语好,所以在每节英语课都可以睡得心安理得,我死撑着眼皮听课,用耳朵来感受着老师的扩音喇叭走来走去以此来证明自己确实在听课,有时候也会传来她低低的呼吸声,半侧着身子歪着脑袋,嘴唇朝向桌子的那边紧闭,另一边被趴在桌子上的半边脸挤得红红的,然后在每次下课的时候匆忙用手蹭掉嘴边的口水
“这是什么?”我有一次次在她还没来得及抹灭证据的时候问她。
“啊......”她刚刚睡醒,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嗯,泪水,我刚刚做了一个梦”她恬不知耻的挂着自己嘴角位置的“泪水”给我解释。
我像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涌上了眼睛,明明是凌晨两点不可能有灯光,月光也不会照进一楼,我还僵硬着脸死撑着一动不动,我知道哪怕是眉毛挑一挑,我就会像我讨厌的那样,明明还没恋爱却哭得像个傻子
欢欢一直在和我说不会有人喜欢她的,热衷于追星刷剧的她似乎难得的保留了一丝理性,但我知道,大大咧咧的她隐藏的是自己的自卑与敏感。她曾经小心翼翼的告诉我:从小到大没有人跟她表白。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指搅在一起,声音轻轻的,有时候人们总是以为声音轻一点,别人就很难听出你真正想表达的,可你那句轻轻的话后面的渴望,憧憬,以及更小声的一句:我也好想恋爱啊,我听得清清楚楚。我还记得当初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我喜欢你啊。但我想想还是忍住了,前面的高考如狼似虎,我不确定我一句话会不会给她带来一丝负担,所以我不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宿舍里静悄悄的,大学彻底颠倒了还在几个月前保留的像是军人一样的作息,安静并不是因为都去上课,最迟睡的我反而是最早醒来的。
心里空落落的。
这时候段大同学不合时宜的打来电话,因为同样对文字的爱好,我得以结识了这样一个朋友。
我告诉她我说:有人和欢欢表白了,可我很喜欢话欢欢。
段大同学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你那是喜欢吗?我还不知道你,没习惯大学生活就开始无限追念高中的日子,把那时候的一点好感傻子一样的当喜欢,你还想和欢欢异地恋?你要是......
我“啪”得一声挂断电话,手机还是在手里紧握着。
这时候应该去吃饭。
高考之前最近的一个星期六,本该紧张到爆炸的高三生活却难得出现了断层,班里稀稀拉拉的只剩下一般人,另一半以各种理由请假回家,老师对此并未说什么,对这半个班仍向往常一样讲课,在即将到来的高考面前,或者连老师都认为最后的几节课并没有多少用处。
欢欢已经纠结了半个上午要不要请假,我听了她半个上午的唠唠叨叨。我知道她只是需要别人的一句:没事,没啥的,快去请假吧。我也确实那样说了。
“那样会不会不太好啊”,她还在用最后的一丝良知来抵挡自己明明想去玩的心,我抬头看了看空了大半的班,“去吧,反正班里都快没人了。”
她听完我的怂恿就立刻去了,我原以为班主任起码会问她一句理由,让她给家里打个电话什么的,这样她回来可能又是一通抱怨,我又可以听她至少叽叽喳喳半节课。
谁料到班主任已经放弃了抵抗,平常千金难求的假条,欢欢轻轻松松就拿在了手里和我炫耀,炫耀的内容不仅仅限于这一张假条,还在于她中午要吃的饭,下午要吃的零食,晚上要吃得夜宵......我看着她数来数去。
“晚上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一下子就没了声音,她不再边数指头边说话,也没有了别的声音,话说出口我就开始后悔,她手里拿着的假条油迹还未干黑板上的红字“倒计时六天”触目惊心,那一瞬间仿佛自己从整个世界剥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口。
“好啊。”她说。
可是我并不想走到食堂里去吃饭,我恰好在宿舍床上每一寸地方盛满了自己的情绪,走出门遇见其他人就免不了传染,我不想,我只适合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慢慢处理它们,要不然由我把这些莫名生长的情绪咽下去,或者就只能让它们把我淹没或者杀死。
我慢慢想着那句话。
高考全市的文科生都在一个考场,学校提出用大巴送我们去学校,我和欢欢的考场在同一个楼层,我想能和她在同一个地方接受同一种考试也是缘分。
陆陆续续的开始进考场了,上厕所的基本都出来了,刚才还吵吵闹闹的抱怨声,深呼吸,交流声一瞬间就都没有了。
欢欢也出来了,可欢欢磨磨蹭蹭得站在我们考场面前,一点儿也不着急。
“你不考试啦?”我走到她的后边,拍着她的肩膀问道。
她转过身看到我,一下子变得很开心,我也忘记了这是在高考考场外,全国几百万人在同一时间享受同一种心情的折磨,但我和她是不同的,我和她在这一刻,共享同一种心情。
“抱一抱吧,可以带来好运气。”
我看着她微微张开双臂,我看着这个我喜欢了那么久的女孩微微闭上双眼,我看着她在之前三模考砸哭泣时,微耸的双肩,我也看到了她在之后的考试中冥思苦想的样子。
“好啊。”我说,走上前去与她拥抱。
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昨天晚上握着手机一秒像是一年,可今天下午什么都还没干就过去。
那句“我喜欢你”从昨天晚上凌晨之后我就想立刻告诉她,绕在指尖,落到屏幕,我删了又删。
我看着回忆织成的大网一点一点把我包裹,我感觉呼吸困难撕开又掉进去,我走过我待过的每一个地方情绪莫名生长,所以我只尽量待在宿舍里情绪就疯狂堆积,我看着木质床板边缘破碎的木渣,我看着阳光被挡在窗帘之外拼命想挤进来。
我想这句话我是要说的。
手机这时候正好响起,是段大同学发过来的:
你是个死小孩,你要自渡。
我看了看,找到欢欢,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