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三部曲》序
我相信如果不能把你写出的每一根线索都记在心里，就不能写出好的结构，如果不能把写出的每一句话记在心里，就不能写出好的风格。
我从很年轻时就开始写小说，但一直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写，写的是些什么。直到大约十年前，我在美国读《孟子》，深刻地体会到孟子的全部学说来自于一种推己及人的态度，这时才猛醒悟到人在写作时总免不了要推己及人，有关人的内心生活，所有的人都知道一个例子，就是自己。
以自己的品行推论他人，就是以一个个个案推论无限总体，在统计上可以证明这是很不可靠的做法。但是先贤就这样做了，自己这样想了，就希望人同此心，这种愿望虽不合理，但却是不可避免。一个个案虽不能得到可靠的推论，但是可以成立为假设。
我的三大基本假设都是这样得到的。
第一个假设是凡人都热爱智慧。所谓智慧，我指的是一种进行理性思维时的快乐，当然，人有贤愚之分，但一个人认为思维是快乐的，那他就可说是热爱智慧的。
第二个假设是凡人都热爱异性。
第三个假设是凡人都喜欢有趣。这是我一生不可动摇的信条。假如这世界上没有有趣的事情，我情愿不活。有趣是一个开放的空间，一直伸往未知的领域，无趣是个封闭的空间，其中的一切我们全部耳熟能详。
人可以获得智慧，而且人类的智慧总在不断的增长之中。至于X，弗洛伊德说过，它是一切美的来源。当然，要想欣赏美，就不要专注于X器官，而是去欣赏人对别人的吸引力。
孟子认为，所有的人都应该把奉承权威当作一生最主要的事业，并从中得到乐趣。但我不能从奉承和顺从中得到乐趣。
小说家最该做的事是用作品来证明有趣是存在的。
我看到一个无智的世界，但是智慧在混沌中存在，我看到一个无X的世界，但是X爱在混沌中存在，我看到一个无趣的世界，但是有趣在混沌中存在。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讲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严肃文学是一种游戏，它必须公平。对于作者来说，公平就是作品可以晦涩，可以荒诞古怪，激怒古板的读者，还可以有种种使读者难以适应的特点。对于读者来说，公平就是在作品的毛病背后必须隐藏了什么，以保障有诚意的读者最终会有所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