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他乡(11)

《浅记宜兴丁山》

十二点还缺那么一丢丢。阿乔给我打电话,说去一趟宜兴。宜兴不是小地方,是个市哩,也不说去宜兴哪里。当然我也没问,没问的意思是不想去。

我做事有个原则:以家为中心点,一个小时车程为半径的圆圈内都可以接受,超出这个范围就没兴趣了。“熟处怕鬼,(陌)生处怕水。”呛口水没事,我可不想被淹没。阿乔却兴趣满满,说了许多很划算的话。而打动我的只一句,大不了浪费点油钱。我心动了,说,去。

我心动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从二0一二年开始,我连续几年每年都驾车去一趟丁山。而最早的一次是更久远的一九八八年。那时的丁山还叫丁蜀镇,像一个人的小名。从铜陵去丁山没有直达车,更没高速。我是转车先去嘉兴。我的舅子外出打工一年只寄了一封信而人没回去,丈母娘急得掉眼泪,央我顺便找找。当然信封上的洪坡路找到了,人没找到(后来才知道,他又去了苏州)。无奈中我转车到无锡,在旅馆前的广告牌上,我知道了宜兴有名气的“三洞”,花花绿绿的样子吸引着我这个连地窖也没钻过的农村人。捱过一夜,第二天坐上头班车去了善卷洞。也是热天,洞外的草木无精打彩地迎接了我们。进洞却是走进了有空调的房间一样,丝丝寒气从洞内大小高低的钟乳、石笋间游来,让我这个乡下人感觉有些惊奇。而更让我惊奇的是里面还有异趣的石厅,厅边长满了石笋、石花、 石柱、石幔等。头顶上安装着紫色、红色、白色的灯光,更让这些形状奇异石头变得色彩绚丽。我依稀记得是从“一线天”的两座小山的石缝中出来的。当天下午我就去了丁山,我不是出来旅游,是去采购一批陶瓷工艺台灯。

二0一三年那次和我一起去的还有恩施的小胡,他在华新玩得有些无聊,听说我要去宜兴,没说二话拎着只包就跟我上了车。在明月公司,我订好供销合同后问姜总,丁山有哪些风景?姜总呵呵一笑,丁山那里都是风景,东有太湖,南是长兴,境内山清水秀,无一处不风光。他又说,现在是夏天你可以去竹海看看,也可以去张公洞玩玩漂流。我问远吗?他说不远,只有十来里路。

从公司出来两三分钟就是省道,顺便寻一条路西拐,沿途都是风景:一浪一浪的茶树,一片一片的栗子园,山连着山,坡挨着坡,浅绿拥着深绿。

我们去的竹海不是风景区,不需要买门票过关卡。进入一个小村庄,觉得那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从山涧涌过来的溪水,穿村而过,水质清澈透明,能见到沟底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如果不是有落差,能看到水的褶皱,还真以为是条干涸的涧沟。村民的住房有徽派模样,二层高低,马头墙白中透着古韵,黛青小瓦纯朴着夹着雅致。

还没有上山,但已置身于山中,面朝任何方向山就在眼前,翠绿的底色,织出隆起墨绿色的巨幅地毯,深深浅浅,缠缠绵绵,无边无际,如汹涌的海,底的是浪谷,高的是浪花,不变的是一种震撼心灵的大自然本色。

小胡见我如痴如醉的样子,露出满脸的不屑:切,这么点大的小山就勾引住了你?我们家的山比这大多了,你要去了恩施大峡谷估计要忘记回家的路哩。他不喜欢山,说一辈子都不想爬,但他喜欢漂流,一直催我赶快转场。那天我是带着些许失落,带着些许不舍上车的。

从竹海中退出,途中停车问过几次人,几乎就没转什么弯道,远远看见古色古香的高耸门楼,及门前偌大的停车场。停的车不多,买票处显得空荡。天热,也许不适合旅游,当然更没人愿意在阳光下久留,就像我们快速进入园区一样。

进门右侧是一个不大的水塘,似天然又有人工装修的痕迹,塘边不规则的古石护着水岸,从塘边栏杆的空档可以看到塘里水莲朵朵,菱菜飘逸,似乎能让人感受到丝丝凉意。我们踏着石道迈上石价,前面不远就是盂峰山,洞口赫然就在眼前。幸运的是我们刚好接在一个十来人的小团队后面,免费享受导游服务。张公洞属石灰岩溶洞,据称发现于春秋时代,它景色绮丽,雄伟壮观,有“江南第一古迹”之称。洞名据说和八仙之一的张果老有关,他曾在此隐居修行,因而得名。 张公洞奇异天成,奥妙无穷,迂回曲折,洞中有洞。洞中也有一个石厅,几十平方的清水潭上,一块墨迹斑斑的蘑菇状奇石赫然挂在水潭上方。年轻的导游说,这是世界上份量最重的蘑菇。听的人在轻轻地笑,浅浅地笑,不敢大声,不敢出声,仿佛怕打扰了洞中休息的仙人。

这世上最重的蘑菇,像幅水墨画一直直印在我的脑海里。

出洞,像从春天一跃入夏天,周身火烧火燎,空气一点即燃。水,似乎是迫切渴望得到的,抑或是头顶有片遮阳的叶子也是不错。沿着崎岖山道,绕过古寺庙宇,转回到洞口。见右前方有陶艺馆,好奇心大发的小胡硬拽我进去看看。在里面兜了个圈,发现许多人正专注制作茶壶。我们不好意思空手出门,购了紫砂陶泥,做了块手印模。

漂流的源头在陶艺馆对面,也在小山的半腰处。我们购好了票,套好了保护皮鞋的塑料薄膜,伴随着脚下刺啦刺啦声,踏上一条伸进“小湖”的木条栈道,边上飘浮着一溜气鼓鼓的皮筏。我们小心地爬进皮筏,里面除了一前一后两个座位外,唯一的工具是一支短而轻的木桨。坐稳待工作人员推送皮筏的空隙,有人过来问要不要照相的。这倒提醒了小胡,他一只手摆了个OK造型,一只手示意抓着皮带的工作员开始放行。

湖水静止一般,没波没浪。木桨优雅入水,像是手术刀在切一道口子。皮筏在一阵疼痛中摇晃着前行了一步。

前面还有五六条皮筏,和我一样都不是称职的船工,仿佛一个初入行当的杀手舞着把砍刀,刀刀见血却切不准要害。小胡先是如同少爷般斜躺着,感觉到摇摆后惊直了身子,大概他不会游泳,一双手紧张地搭在了我的肩上。我不光觉得肩上火辣辣的烫,还有手指掐入肉里的疼。但我顾不上,湖面越来越窄,刚刚同样在前面摇摆的皮筏被水吞噬了一样不见了。我明显看到旁边的湖水绸缎般在抖动,哗哗声把皮筏带进了一条一米多宽的水渠。

皮筏不再依赖木桨,兴奋得一直向前猛扑,流水撞在两岸的乱石上,水珠四溅,感觉是淋了一场太阳雨。我不时地用木桨轻点一下岸边的石头,好让皮筏漂流在溪水中间。漂过一阵,水流似乎又渐渐缓和,原来前面有个小石坝,皮筏飘至得用木桨硬撑过去,从这一米多高的落差坠下,皮筏像是直插入水中。小胡一声惊呼,双手如同一条蟒蛇箍住我的腰,一层浪铺天盖地扑在我们身上,透过水雾,我看见了前面盛开的朵朵水莲。

从那以后,丁山就像永远长不大的美女一直印刻在心房里。不知道这次又会有什么惊喜再现。

(发宜兴市杂志《云游宜兴》2023夏之卷)


《走在甪直的大街上》

走近甪直用了快一个月的时间,走进甪直却只用四十多分钟,从维也纳酒店到品宜轩饭店只有短短的三百来米距离,十几分钟可以了吧!

我们走在甪直的大街上。

几百米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从广西,陕西,甘肃,成都,安徽来的,从上海,苏北,浙江来的,七八十人,你说远吗?真的不远,还有手上还缠有白色的绷带的,延迟了去特朗普国度的……心近了,这距离就不成为距离,哪怕天涯海角也会应约而至。

迎面而来的男男女女,并肩前行的老老少少,数不清的人,近吗?仿佛也如同远在天边。

其实很早就知道甪直是个古镇,小桥,流水,人家,这是标配,不去看心里也有个大概全貌,当然还有浓郁的文化底蕴。中华文化五千年,哪寸土地上没种植过古老的诗行?

第一次听说甪直是二十五年前。

那时我在昆山陆家一个工地上做瓦工。有天一个老乡骑自行车找到我,叫我到上海纪王承包点零碎活做。原来在那里做事的老乡因为接了一个大工地去甪直了。

我去纪王是给别人收尾的,不叫擦屁股,也就听说了甪直这个地名。当时我还不认识这个“甪”字,差点读成“用”,挺滑稽的,这名字。

再次听说甪直,是到上海两年后,认识了华新的一个朋友。因为他业务上的缘故,有几次要带我去甪直玩,说跟他车子去又不花费什么。老家有句古语“吃你无钱的饭,耽误我有钱的工”,我一个打工的哪来那份雅兴?玩一天就没一天的工资,玩不起啊,我摇摇头,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脸色是难为情的那种。

现在我就走在甪直的大街上。同方向的还有一群人,似众星拱月般,这是我以前没想到的。

我们跟在一个叫蒋坤元的人的后面。

走在甪直的大街上,或者是别的什么大街上,放在以前遇上这个人,我可能不会多看他一眼的,无论正面或背影,怎么看也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模样。如果说没特别的地方,却有一点,就是他的头超越了身体,不在一条直线上,稍微有点下倾,无昂首挺胸的那种气魄,还有一个标配是永远挎着一只包,走到哪里都一个样子,挎包的那边肩好像负着重担,与对面的肩膀成了一条斜线。这个人我去年认识的,在简书里,现在还是用不着仔细辩识也和去年的照片没有区别。

都说抬头仰视的人目光也会看得更远,世界就在他眼前。可眼前这个人就不是这样,他的眼光似乎不会受到身边风景的诱惑,永远盯着脚下的大地。就像他说的“沉到河底就能采到珍珠”,就像他说的“抛物线升得再高,终究会坠落在大地上”,就像他说的“山,在你前方,路还得一步步走”……看清大地的人,会找得到适合自己的走的路,少碰壁,少撞车,少误入泥潭,这也许就是他的经验,不高大尚但实在。

走在他身后我不由得对他仰视起来,甚至感慨万分:貌似平常的头颅,一边经营着万贯产业,一边又孕育出几百万的文字,每个字都如同一颗颗闪光的珍珠,编织的书籍堆成文库。都说没人能做到一手画圆一手画方,他做到了,并且做得精致。

走在这样的人后面我不由得开始难为情了。还好,此时虽是七月,甪直的大街上却没有灼人的光,空中若隐若现的太阳让人感觉惬意,当然也没有人会关注我的表情。

我也关注脚下的路。甪直的大街路很宽,也通向远方。


《甪直的夜晚》

在品宜轩酒楼吃完饭已是晚上八点。他们还在兴头上,还在三三两两的交流,拍照,仿佛一肚子话在这个时刻要急切地倾泄出来,像天不再亮了似的。服务员的脸色阳光了一下午,现在也和窗外的夜色差不了多少。

我独自下了楼。徐建平老师吩咐的,让我先去酒店休息,他还要忙一阵子,陪陪远方的客人。徐老师和我同龄,是个心细的人,中午他也是这样吩咐我的,好像知道我有午睡的习惯一样。只是那时吃饭的时间有点长,返回维也纳的房间,靠到沙发上已两点有余,眼睛尚未闭上,群里通知已经来了:三点整蒋老师的新书发布会准时开始。赶紧起身下楼,即使这样我也没觉得疲惫,这个习惯因为兴奋而第一次改变。

甪直的夜不怎么黑。风,凉凉的。高高低低的灯,明晃晃的挤压着夜色,路灯的上空能看见低垂行走的云,酝酿着满腹的心思,拉拉扯扯的缝隙间不时露出狡黠的眼神,一闪一闪地,还有隐约低沉地吼声。天,似乎在变。我也低垂着头,黝黑的路面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被路灯的光一会拉很长长的,有点漂渺,一会又压缩成一团旧絮。过马路时,开车的师傅很有爱心,那么长的车子停下来,示意我过去,得耗点油啊,我有些感动,心里便觉得温暖,可是却来不及表达。

维也纳六楼620是我和徐建平老师俩的房间。洗完澡,他还没上楼,将房门拉开。端起杯子,早上在上海泡的茶已淡了,满杯子的水透明得只见到茶叶,再泡杯呗,倘若失眠也是件开心的事情。

泡的茶也是上海带来的,桐城小花茶,缕缕清香让我有点陶醉,放在靠窗边的小圆桌上,人也顺着桌边的沙发倾斜下去。透过窗户想看看夜幕下的甪直街却发现根本看不到远方,看不到风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索性拉上窗帘。夜,其实不是黑暗和孤独的代名词,它是心灵养生的场所。世上万物在这个时刻都被它召至麾下,这是夜的宠爱,像天黑了,母亲呼儿回家;鸟儿归巢惜乳。我守在房间里,没有看书,没有玩手机,就这么静静的斜靠在沙发上,如果年轻十岁,可能早就遁入夜色,对酒当歌了。

九点时门口闪进了徐建平老师的身影,我还没来得及招呼,窗户外已电光闪闪,雷声不再沉闷,“咔嚓咔嚓”声,像铁锤使劲砸在铁皮上,大雨随即倾盆而下,哗哗地。

甪直用一场雨换来了它的宁静。

在这宁静的夜,我们彼此交流着写作的心得,在简书我比他早一年入驻,却没有他收获的文字多,像蒋老师一样,一边经营着事业,一边经营着文字,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他写了三十多万字。给我印象较为深刻的是真诚,质朴,像未经雕刻的玉石,我想,闪光是早晚的事。

有种情谊叫相见恨晚,有种情叫迫不及待,有种情叫朝思暮想,有种情叫茶饭不思,我和徐老师属一见如故的那种。我们是在一个群里“认识”的,加微信也还不满两个月,到现在我也没要他的手机号码。但因为喜欢文字,有过几次交流,知道他和蒋老师既是老乡又是同学,也知道他的一些创业史,曲折而又艰辛的人生,还有从死亡线上挣脱出来的生命。用蒋老师的话叫“他的生命是用电焊焊接出来的”。可想而知,他的一生中聚集了多少疤疤痕痕,又经过多少时光的打磨才散发出今天这般光泽?

还没到十一点我就睡了,是徐老师轻轻走过来帮我关的灯,他那边的床头灯还在亮着。

夜,是梦的源头,睡的早梦也会多吧?不知道今晚身在甪直,我能做出什么美梦来。


《维也纳酒店》

维也纳是个连锁酒店,有点洋气,像国外的名字,不知道这个老板是不是外国人。我没坐过飞机,去国外连做梦也没梦到一回,水土不服。

我在甪直,也沾沾这洋气的光。出外嘛,首先安顿好身体,稳稳的,这样就没有了漂浮感,或者是说有了临时的“家”。在酒店门口,我还真的遇到了家乡人,一个保安走近我,找我说话时,我还有点纳闷,尤其是他问我是不是铜陵人时。两句话过后,变了话音,才知道是地道的老乡,陈遥湖的,离我的老家不过十来里路,说话,风俗都一样,想不到在他乡古镇的弄堂里也能听到地道的乡音。看样子,国外也不是很遥远的地方啊!

这让我想到了一个词:“向往”。

当然想到这个词时我已住进酒店的客房里。门一关就是我一个人的世界。风,阳光,喧哗,炎热都隔在咫尺之外。安静时脑子就不会安静了,像我晚上睡在家里的床上一样,只有安静了,我的思绪才不受干扰。

我向往的不是国外。在甪直你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古镇,而不应该有毫无边际的向往,那是空想。我下高速过了收费站时就注意到路边的指示牌:右拐是周庄,锦溪;左拐是郭庄,甪直。天,古镇群啊,我所知道的其中三个都是千年古镇,剩下的就是陌生的郭庄,不知道它是不是了?但我想挨着古镇也不会年轻的,巨人的朋友圈里不会有侏儒。

十一点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徐建平老师,他是蒋老师的同学,也是苏州人。我们相识在简书里,时间不长却是一见如故的那种。人和朋友圈里的照片没有两样,所以也用不着客套。他肩背手提的,给我带来一提包书,一个苏州特产礼盒,还有一脸真诚的微笑,这微笑立刻就温暖了我的心。

书是蒋老师写的。有两本不是,外表封塑,连墨香也封住了,但封不住闪光的文字:《蛇岛》,《四十才是青春》,《沉到河底就能采到珍珠》。我没急着打开,就像得到宝物需要在一种仪式感后才能打开一样,它应该放在我的小书房里,将它们逐一释放,陶醉其中。

人的向往与周围的环境,氛围,或者站的位置有关。在品宜轩酒楼两楼的大厅里,我周围就是一大群爱好文字的人,像蒋老师已出了三十多本书,待出的仍有四五本,听听都让人咋舌;还有相城区的两位作家,有一个是写儿童文学的,还有出过书的不知道姓名的,准备出书的,有的没出书其影响力不逊色于出书的,用老家话叫个个厉害!都是大伽。我也想厉害点,努力吧!坐在角落边没去和别人搭讪,一个人默默地没有说话。

有向往,才有期盼,才有了能到达目的地的动力。

假如实现了呢?

我认为一种精致的生活不仅仅是饱肚子。


《沈宅的后门》

去甪直必进沈宅。

我是二0一九年的七月六号去甪直的,名义上是参加苏州作家蒋坤元的《四十才是青春》新书发布会。而游玩古镇是第二天的事情。历史上的这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发生过许多值得后人纪念的事。那天的太阳有了心思般,在云层里忙出忙进的。

“沈宅”是甪直沈柏寒沈老先生的家,曾经的甪直半条街都姓沈,可谓当时名符其实的首富。这是我来甪直的当天晚上,度娘告诉我的。一群人跟在蒋坤元老师后面徜徉过青石板街道,麻石条古桥,径直进了沈宅的大门。为了让我们看懂甪直,他还专门请了一个导游,一路解说,真的是个有心人。在沈宅的大院子里,导游一边讲解一边提醒我们,我忙于拍沈宅的厨房,客厅,离他们有点距离,隐约听导游说,我们从大门进,后门出,不能走回头路。什么原因我没好意思问,也没好意思问度娘,度娘不是万能的。

隔夜的一场雨淋湿了院中的香樟树,淋湿了院中的花花草草,淋潮了脚下的石板小径,也淋绿了沈宅后门墙上的青苔,绿幽幽似乎还沾着几丝水珠,那剥落粉刷层的砖墙向游人默默诉说着岁月的沧桑。雨也淋潮了我的思绪,在七月的甪直,我觉得有一缕清凉。

伫立在沈宅后门,我四处张望,但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临巷的一堵墙壁,挡在我的面前,曾经涂抹着的浅黄色的纸筋石灰早已被时光染成灰色。后门也是极平常的农家小门,像是一个家族的历史开了一个口子,我想象着曾经进出人的神色,模样。后门外也是一条小巷,人群汇集的溪流在巷里流淌,其中有我这滴小水珠。两岸的商品花花绿绿,彩笔画出来的一样,和其他古镇的老面孔差不多。我就顺着这流水缓缓地淌着,不知道街名,也没注意桥的名字,我知道一转身,再好的风景也会顺着流水逝去。

沈宅离叶圣陶纪念馆很近,近得我点燃了一支烟没吸两口就扔了,拐过去就看见纪念馆高高的门搂,我不能带着烟味去敬仰一个高尚纯洁的灵魂。在一间紧闭着玻璃门的建筑边张望,我看到里面一个透明的柜子,绿茵茵的草皮上嵌着一个石膏模型头颅,据说这就是叶老,正安静地睡在那方草地上。大门紧闭大概是不想让纷杂的游人打扰到他。

江南多水,河道密如蛛网,甪直也不倒外。当我们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已到了一个码头(甪直农业博物馆)边。这是叶圣陶老人《多收了三五斗》里描述庄稼人卖米的地方,课本里叫“万盛米行”,名字取得有富贵相。我没卖过米,卖过棉花,得了钱再去买米,也会去镇上的油条锅边排队花五分钱买根油条,那时的油条很香,尤其是卖棉花数钱的感觉真的奇妙,这事过去快四十年了,还记得很清楚。在这个码头一转又记得一件事,读初中时听语文老师汪醒华读课文,普通话中夹点枞阳腔,用女中音读出来也是抑扬顿挫:

“万盛米行的河埠头,横七竖八停泊着乡村里出来的 敞口船。船里装载的是新米,把船身压得很低。齐船舷的菜叶和垃圾给白腻的泡沫包围着,一漾一漾地,填没了这船和那船之间的空隙……”

那些麻石搭就的石阶还在,系船绳的石桩还在,河水清了,没有白菜叶,也没有泡沫。清水河边,一漾一漾的是一溜的游船,它们泊在岸边,不再装新米旧稻,敞口上加了盖子,像鲁迅笔下的乌篷船,载的是叽叽喳喳,大呼小叫的游客。我想,倘若没有这支支木橹的搅拌,河里的水干净得能喝下肚止渴。

只是我没有想到,四十年后自己会沿着叶老的足迹,站在这个书本里描写的河埠头边。曾经蒙着神秘色彩的米行就在眼前,现在没到卖米卖稻的季节,昨天来甪直时看到路边的水田里秧苗刚刚满田,满目葱茏。

叶老的脚印和背米包的种田人的脚印已被水泥或貌似古老的青砖深埋在地下。我想他应该每天的黄昏都会来这里,习习凉风掀开他单薄的长衫时,那颗年轻的心一定像河里的水波一样起伏。

那年叶老在甪直教书,二十五岁,正值青春年华。

“橘生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同样的工作,二十一岁的叶老在上海却过得郁郁寡欢,处处受人排斥,后经人介绍,也有点“开后门”的意味,他来到甪直。同为苏州人,乡里乡亲的,加上他的才华深得沈柏寒沈老的赏识,叶老终于像甪直河里的鱼儿,自由自在。他在这里成了家,创作了《稻草人》《多收了三五斗》多部著作,实现了人生的第一次腾飞。本来他可以像麻雀一样呆在屋檐下,享受着没有风吹雨打的安逸生活。可以经常出入沈宅的后门去和比他大十来岁的沈老品茶,聊天,抒发自己的大志;可以和年轻的爱人黄昏时行走在甪直的大地上吟诗作词。

“他虽然立足于甪直,但目光和思想所及,并没有局限于一乡一镇,他的“朋友圈”在不断扩大。他在《新潮》《小说月报》《晨报副刊》《学灯》《觉悟》等刊物发表作品。1921年,他与沈雁冰、郑振铎等发起组织“文学研究会”,提倡“为人生”的文学观,并与朱自清等人创办了中国新文坛上第一个诗刊《诗》。他在甪直的租住处——怀宁堂跑马楼上,写稿编稿,笔耕不辍。他发表了许多作品,出版了童话集《稻草人》和小说集《隔膜》等。叶圣陶离开甪直后写的《倪焕之》《多收了三五斗》等,皆取材于甪直。”

叶老离开甪直可能与沈宅的后门,与这个河埠头或多或少有点关系,也许这个米行是沈家的,最少有很多的股份,叶老满腹的忧、愁、恨却无法在老东家面前倾泄,但他又不能屈成,更不会苟且,他选择辞去,只为那年年底的《多收了三五斗》面世。

甪直的水流向吳淞江,最终汇入海洋。叶老从甪直走进上海,走向世界。

走出古镇的大门时还是七月七号,太阳刚刚偏西,阳光下的甪直热闹,繁华。我想,在当下的甪直还有很多个“沈柏寒”,却再找不出第二个叶圣陶。

现在我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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