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之后我们花了几个月时间为垂梯日作准备。当那个日子终于来临时，我们正躲在一座空置的公寓楼里，第一百次检查着我们的物资。

“韦德最好马上回到这里。”赫歇尔说道，“我可不想出门去找他。”

公寓的门恰在这时打开。

“意大利辣肠比萨！”韦德把一个扁平的大纸盒高举过头顶。

他放下纸盒，把盖子打开一条缝，深吸一口气：“噢耶！今日特供！”

他把纸盒推到我们面前，把盖子翻开。软软的奶酪、暖暖的饼底上，蒸汽袅袅升起。

“祸星在上，你是怎么弄到辣肠比萨的？”赫歇尔问道，他圆瞪的双眼跟比萨上的辣香肠片一般的大。

“‘泥线（Dredgeline）’的专供餐厅。”韦德不以为意地说。

“你从甘水镇（Sweetwater）上的头号异能者手中偷了一个比萨？”我诧异地问道。这完全不象韦德的风格。我总以为他是那种“端坐椅中在电脑屏幕上监视一切”的人，而非“从异能者嘴边偷比萨”的那种人。

他耸耸肩：“又不难办。我黑进了他的专供餐厅的外卖数据库，把收货地址从‘泥线’家改到了一幢废弃的大楼。而且，我不是偷了‘一个’比萨，我偷了八个——其余的放在大厅里。觉得在爬进那个巨怪的肚皮里之前，我们可以先享受个比萨派对。”

他又拿起那个比萨盒子，郑重地放到阿比盖尔手中。

“献给您！”韦德说道。

韦德很快就跟审判者们打成一片，仿佛他一开始就是审判者中的一员。他的热情主动和满面微笑几乎是立竿见影地赢得了大家的同志情谊。

“还有喝的吗？”赫歇尔问道。

“你怎么会觉得我在偷比萨之余还有空去偷饮料？你是疯了吗？”

但赫歇尔还来不及回答之时，韦德又眨眨眼：“送货单上我确实还添了一大桶柠檬水。”

“有冰块吗？”

“你在开玩笑吗？”

赫歇尔瞪眼：“没冰块？”

韦德抱起手叫道：“去吃你星火的比萨，你个不知好歹的鸡杂。”

（译注：感谢三界宙旅者群主提供韵脚思路。）

赫歇尔的怒容终于绷不住了，笑道：“干得不错，小子。”

八个比萨很难满足五个在过去三个月里几乎只吃罐装黑豆的审判者。我们连着几个小时狼吞虎咽、放声大笑、讲着故事。我们共同经历了很多很多：子弹与鲜血，泪水与挫败，失误与死亡……

“你们觉得勒克斯上面他们会有比萨吗？”布里根问道。

“我怀疑。”赫歇尔道，“我们很可能是从一片焦土走向另一片荒地。上面跟这下面绝对是半斤八两。人总是自私、贪婪，不在地狱就是在前往那里的自我毁灭的路上。我们脚下这个大石头球变成一块焦炭只是个时间问题。”

“你这话很阴间啊。”韦德说。

赫歇尔耸耸肩：“这世界本就是这样。”

“来说说看，”阿比盖尔说，“如果你有这么一天，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你会做什么？”

“任何事情？”布里根问道。

“任何事，跟任何人，”阿比盖尔补充，“无论死活。”

“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时，”赫歇尔开腔道，“妈妈会带我去动物园……”

“你还有个妈妈？”韦德道。

赫歇尔歪过头来：“那算个什么混账问题？”

“我不知道。”韦德说，“我觉着，嗯，应该是一百万年前的某一天，一块丑陋的巨石从石头树上落下，裂成两半。你从中爬出来。”

“石头树？”赫歇尔道。

布里根和我对望一眼。

“我觉得挺合理。”布里根说道，我跟着点点头。

最后，赫歇尔耸耸肩，“嗯嗯，算你们狠。”

“然后……动物园？”阿比盖尔给他提词儿。

“对，动物园。妈妈会带我去那儿。我们一起看北极熊在厚厚的玻璃后游泳。还有狮子——呃，它们基本上就是躺在那里摆酷。但我最后一次去动物园时，不是跟妈妈去。我是跟特种部队一起去的，执行任务。有个叫‘套圈（Farrell）’的异能者对动物园里的所有动物做了些可怕的事。它们全都变形、变异，肚子上长出几个脑袋 、多长出好多手脚、牙齿长得象回旋镖之类的。

“你见过巨海龟呲着象牙、鼓着充血的大眼睛、龟壳上伸出另一个脑袋，还尖叫着象个报丧女妖吗？这是我见过的最愚蠢、最诡异、最骇人的东西了。我和我的小队必须得把那些畸形怪物一个不剩地全放倒。而它们没一个是轻易能放倒的。

“你知道，我不是信教的那种人。但如果有人要问我地狱深渊是什么样的，我会告诉他卡梅伦公园动物园就是。”

（译注：Cameron Park Zoo / 卡梅伦公园动物园，位于德州达拉斯市郊 Waco/韦科镇。）

布里根和韦德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盯着赫歇尔。我估计我自己也是那副样子。

“而你要再去那种地方？”阿比盖尔问道，“去动物园？”

“‘套圈’和她那个怪胎马戏团毁了我童年最星火珍贵的记忆。所以，当然，我要回去。看看它本来应该的样子。牵着妈妈的手，逗逗鹦鹉说话。而不是把满满一弹匣的火力倾泻到一条冲你而来的鳄鱼身上，它长得更像只巨型蜈蚣，多长了五个脑袋，密密麻麻的长脚甩来甩去、交替蠕动。哼，那是不对的。”

“这个……有种别样的温馨，”阿比盖尔道，“很惨的那种。”

赫歇尔耸耸肩：“我能说什么？你们不是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嘛。”

“你呢？”我看向韦德。

他连想都不用想。

“我小时候玩过一个叫‘江城赎金’的电脑游戏。我把它和所有其他我玩过的游戏一起存在我的服务器上。然后来了个叫‘电达因（Electrodyne）’的异能者，‘噗’地一下，所有那些游戏就跟从没存在过一样。我赶在互联网翘辫子之前，把其他所有游戏都又弄了一份拷贝，但‘江城赎金’？”他摇摇头，“我再也没能找着。”

“一个星火的电脑游戏？”赫歇尔叫道，“你可以做这世界上的任何事，而那一天你就打算做这个？”

“敢赌上你那只残腿吗？”韦德道，“我当然毫不犹豫。”

“你呢？”阿比盖尔问我。

“我去波士顿，”我说，“回到‘样样美味’餐厅。我失去我哥哥的那天，我点了华夫饼和加量培根。但这次‘情痴’不会出来杀他。之后我们回到他的公寓，一起拼装老式毛瑟枪，拼累了就直接躺倒在地板上。”

“布里根，”韦德说，“你呢？”

“我会烤牛排吃上一整天。每种牛排都要试个遍：肋眼、菲力、T骨、三角肉（tri-tip）…… 也许再烤一些蘑菇和蔬菜，配上红酒。很多很多红酒。”他边想边面露微笑。

（译注：这几种牛排肉中，tri-tip/三角肉 是国内较少用的词；它是 sirloin/西冷 当中偏下部的一个子类，也是相对较便宜的一种。）

“你？”他转向阿比盖尔。

“我以前是金融师。”阿比盖尔道，“那时我那份工作看起来无比重要，审阅资产负债表、分析损益报表什么的。我盯着电脑屏幕的时间比看向真实世界的时间还长。

“我有个女儿，苏菲。她会把我的空首饰盒拿去、装上石头、再把这些‘藏宝箱’藏在家中某处。然后她会制作带有线索的‘藏宝图’拿来给我，让我去寻找这些‘宝藏’。她制作的最后一份‘藏宝图’有着满满当当的提示，订成一叠；光是地图就有四张打印纸，用胶带拼成一大张。我告诉她我次日早晨要给公司董事会做一个重要报告，没有时间来寻这份‘宝藏’。”

阿比盖尔停顿一下，眼睛湿润了：“我知道我那天晚上的时间应该用来‘寻宝’，但我没有。我挑拣着柱状图的样式、调整着字体，反复演练我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东西。后来我甚至都没有做成那次报告——那天早上我上班前，我们的办公楼就被融成了一汪玻璃池塘。那正是达拉斯遭受第一波异能者攻击的时候。那时的异能者比起现在来说，更为喜怒无常。苏菲那天没能走完学校和家之间的路……

“如果我有那么一天可以选择做任何事，我会跟她一起‘寻宝’。我要找到那块石头，再不放手。”

（第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