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之后的一周里,我们在加尔维斯顿布好战局。“生命力”一直未露面,但“翼闪”出现了……
现在我坐在加尔维斯顿的沙滩上,望着远处熊熊燃烧的城市,手中握着那缕珍贵的、来自“翼闪”的头发。
“这些能行吗?”赫歇尔问道。
我点头:“比我们原先指望的更好,我想。”
“那么,你的蠢行终归还是值回票价了。”
“这得看阿比盖尔愿意疯狂到什么程度。”
“这倒是真的。”
阿比盖尔的声音从耳麦中响起:“蓝队,在会合点准备好医疗包。布里根受伤了,相当严重。”
“发生了什么事?”赫歇尔问道。
“在我下令撤退后,韦德和布里根离开了他们在格林度假村的据点。他们刚好暴露在一阵弹片横飞之中,也就是贾克斯那个火箭弹小特技招致的那一阵。”
一阵冰冷的悔意如匕首般扎进我的胸膛:“他还好……”我在无线电中的话音颤抖着。
“他就剩半张脸了,你说呢,贾克斯?”她厉声说道。我期望她能回复温和的语气——当佩琪死后她抱着我、安慰我的那种语气。
赫歇尔忙着在他背包中翻找绷带和针线。我瘫倒在地,可能是脚下的沙滩太软了吧。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几分钟后,阿比盖尔和韦德来了,一对蜜蜂无人机运送着布里根。悔恨啃噬着我。这都是我的错。在阿比盖尔明确命令我不要出击时,如果我听令没有出击……
布里根紧紧捂着一侧的脸。赫歇尔已把医疗包准备好,立即给他注射了吗啡。当布里根松弛到足够程度时,阿比盖尔轻轻地把他的手移开。弹片已犁过他的侧脸,从下巴经过耳朵直达前额边缘。伤口深入肌肤,头皮上沾着粒粒碎石。几小片皮肤和头发还被烧掉了。
赫歇尔在他上方弯下腰,涂抹着烧伤药膏和抗菌剂。头发花白的他以外科医生般的敏捷,撕下一条条的绷带,熟练地包扎着。
“他会没事的。”赫歇尔终于说,往后一躺,陷在沙子里。
布里根的呼吸深沉而缓慢;虽然醒着,他的眼睛却闭着。应该是我被包在绷带里,而不是他。我才是罪有应得。
开回基地有六百多公里,但对我来说象是六千多。我无颜面对布里根。每次他看向我,我就把眼睛转开。羞愧在我心中发酵;我想假装它不存在,但这不可能。回到基地后,我的心情也没有任何转机。
“那不是你的错。”布里根在我又一次避开他的目光时说道,“我们参加审判者就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些,对吧?枪战啊荣誉啊这些东西。我没事,真的。”
说出这些话的布里根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他以前总是因为在阿林顿的惨败而愤世嫉俗,但他还有笑声。现在没了。我感觉我剥夺了他曾有的快乐。他不止失去了他的俏脸;他的心中,还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这当然是我的错。”我避免看向那些仍然包裹着他半张脸的绷带,“阿比盖尔下令取消行动,你遵令而行撤离岗位。你本不应该会被那枚火箭弹的弹片击中。”
“在无线电上,你说可以让你的新计划成功。”布里根说道,“你现在还相信这点吗?”
我点点头:“我相信。”
“那你的决定就是正确的。此外,这些日子我还有谁可勾引呢?”他环顾房间,耸耸肩:“其他人基本上都死光光了。”
以前的布里根会自嘲地笑着说这话。现在的布里根听上去只有挫败感。
“贾克斯!”阿比盖尔从房间对面叫我,“准备一个详细的汇报,明天早上给我们讲。我要原原本本地知道,你那个莽撞的举动,价值到底在于哪里。明白吗?”
我点头:“好的,知道了。”
我灰溜溜地回到工作间去准备汇报材料。韦德在我边上忙碌,在赫歇尔从吉普车上带回的那一大堆杂乱无章的物资中精挑细选着。他一字未提布里根或者加尔维斯顿。我俩就这么默默地忙碌着,直到他在一小瓶血液上停住了手。
“嘿!”他捏起这个小瓶给我看,“这是什么?”
我盯着这个采血瓶,悔恨在我胸中涌动。
“泽夫,”我说道,“他在埃尔帕索弄到的。”
“就是训练你的那家伙?”
我点点头:“我在做傻事,而他在做真正的间谍工作。”
韦德看起来没听懂,但他也没问。我接过小瓶,在手中转来转去。陈旧的血液在玻璃瓶壁上粘糊糊地流动。
“它能做什么?”他问道。
我摇摇头:“不清楚。我没找到机会在回来的路上……实验它……”
我停住了,回想起透过前挡玻璃看到的、正在追逐我们皮卡的勒克斯。
“嗯,我想我可能是……把它忘掉了。”
“它来自哪个异能者?”
我闭上双眼,尽力回想泽夫说过的话:“‘有丝分裂’。但他不知道这个异能者能做什么。他说他不是科学家,弄清这个是我的工作。”
韦德在他的电脑上敲打了一小会儿,然后把屏幕转过来跟我一起看。
“‘有丝分裂’,”他念道,“一段时间之前被加入审判者的数据库,来自新芝加哥分部。他的超能力是使用多细胞分裂来克隆他自己及所穿衣物。但他每分裂一次,克隆体就会变得更弱、其分子结构更不稳定。他被新芝加哥的大卫·查尔斯顿杀死,审判者把其DNA卖给了骑士鹰。”
我又转着小瓶:“而现在它又回到了审判者的手中。”
“你觉得可以拿它来做点什么吗?”韦德问道。
我停了下来,仍然盯着血样;然后我抬头看看韦德:“停下你手头的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通宵工作,组装了一个新的异能部件收纳模组,测试着。
我们结束工作时,已是天光大亮,阿比盖尔走进工作间。她环顾房间,道:“你俩忙了一宿啊。”
“我们取得了惊人的进展。”我示意她来到放着一叠图表的坦克边缘,“当我和泽夫在埃尔帕索和骑士鹰在一起的时候……”
阿比盖尔抬起一只手,打断了我:“我们可以稍后再谈那个。”
她看向韦德:“你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吗?”
韦德点点头,匆匆走出房间。阿比盖尔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我们得谈谈在加尔维斯顿发生的事。”
我的胃又一阵绞痛。我自己也拉过一张凳子,坐在她旁边。
“我知道。”我说道,“我那时……太莽撞了。”
“我们都失去了我们深爱的人。”她说道,“我理解,在情绪激动时很难保持理性思考。”
她的声音很柔软,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在地下室里独自踢足球时打破了一扇窗户。妈妈没生气,而是拿来两把小扫帚,跟我一起扫干净了玻璃渣。之后我们就一起去做烤奶酪三明治;她此后再也没提起过这事。
我低下了头:“我不应该象那样冲过去。”
“也许确实不该。”阿比盖尔严肃起来可以非常严厉,但此刻她并非如此,“贾克斯,我们剩下的人不多了。这场与异能者的战斗——它带走了我们当中太多的人。”
她一只手轻轻放到我膝盖上:“我们需要小心谨慎。我们不能承受更多的损失了。我们要击败他们,就要从现在开始团结一心。”
我喉头一动,开口说道:“我懂了。我很抱歉。”
“我是信任你的。”她继续道,“我希望你知道这点。过去的一切就让它们过去吧。我们现在继续努力。”
我又点点头,感觉又回到了童年的地下室中,跟妈妈并肩打扫着闪闪发亮的玻璃渣。她站起来,拉我入怀,给了我一个拥抱。
“好,”她说道,“现在我该谈的都谈过了。看起来你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们?”
我笑了:“我有的。呃……我们有的。韦德在其中的贡献也不小。”
她回敬一个微笑:“那我把大家集合到会议室。”
厨房现在也兼作会议室,因为我们就只剩五个人了。我们集合在那里。
“那么,贾克斯,”阿比盖尔道,“你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我站起身,走到这一小群人面前:“我在加尔维斯顿追击‘翼闪’,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我们未曾考虑过的机会。”
这话只有一半是真的。我在会议上虽然是这么说,但当时驱使我骑着摩托车冲出楼顶的情感跟逻辑推理毫无关系。佩琪和泽夫都死于她手,我当时脑子中唯一的念想就是一剑刺穿她的心脏。
“我相信我从‘翼闪’身上获取的DNA,”我继续道,“可以让我们夺取勒克斯本身的控制权!”
阿比盖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看不出那是因为怀疑还是激动。
“准确来说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我和韦德一直在研究勒克斯的‘测深’结构图。”我打开了会议室中的全息投影仪,飞城的三维图像出现在桌子上方,缓缓转动。我增强了图像,拉近放大到中央部位。
“这城市有个集中供电的发电厂,在这里。”我高亮了图像中的相应区域。
“电力。”赫歇尔说道,“他们在三千多米的高空中到底是怎么弄到电力的?”
我缩小并旋转图像,再拉近到一大片高塔:“风车。不过,我们用‘测深’合成的图像中也观察到,地表植物的晃动幅度很小,这意味着那里风并不大。但风力转叶却在全速旋转。要么风车是人造风力吹动的,要么飞城的其余部分被从狂风中屏蔽。无论是哪种情况,数据都暗示着勒克斯中另外有一个能影响气候的异能者。这也说得通,不然飞城在那种高空的稀薄空气和低温环境下是没法住人的。”
“现在观察到的结论是,”我把图像拉回到发电厂,继续道,“这个电力网供应着飞城百分之一百的电力。没有观察到其他的大型备用发电机及备用电网。
“使用我从‘翼闪’身上弄到的那缕头发,我相信我能组装一台异能部件,让我们控制勒克斯。不过,要如此大规模地使用‘翼闪’的超能力,我们需要巨幅放大能力。”
“所以要打电力网的主意。”阿比盖尔道。
我点头:“我们使用电力网中的能量对异能部件进行超量供电,让我们能通过使用电力来控制住整个飞城。然后,我们就可以安全地把它带回到地面上。”
韦德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跟我一起面对全息投影。他指向勒克斯中的几个区域:“我详细研究了几个区域的资源消耗情况。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使用的电量相当可观。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汲取足够的电力,去供应给贾克斯设想中的异能部件。”
阿比盖尔说:“如果我们真的接过它的控制权,你确信你能操控这玩意儿的飞行?”
“我已经在研究这个装置了。”韦德说。
“不过,我还是看不出这个方案如何才能行得通。”阿比盖尔这次转过来对着我说,“你将要与‘翼闪’正面对垒;她对她自己的超能力比你熟悉得多,操控飞城的经验也比你丰富得多。就算你设法在力量上做到与她势均力敌——这本身就难得离谱——你还得留有足够的余力操控飞城平稳降落到海中。”
“当我在埃尔帕索时,”我说道,“骑士鹰告诉我,异能者的DNA无论在多远的地方使用,都会与异能者本尊产生不可割裂的联系。如果异能者还活着,当他们的超能力在异能部件中使用时,会在他们身上引发极度的痛苦。如果我们能用飞城的电力网来放大这个异能部件,并用电力维持其持续运行,‘翼闪’会疼到动弹不得,更别说去操控飞城了。”
我故意没提使用活异能者的DNA的另一个副作用——“翼闪”将能知晓运行中的异能部件的准确位置。先解决一个问题再考虑下一个问题吧。
“说到埃尔帕索,”阿比盖尔道,“教授提到过那些高等异能者结盟对付勒克斯。他们带着麾下军队大举进攻,但仍然全军覆没。连他们都失败了,你打算怎么对付‘生命力’和他的铁鸦部队?”
我举起一个小小的金属手镯,其边缘垂下五根细线象个风铃:“用这个。”
“你打算用这个带触手的小小护腕来打仗?”赫歇尔道,“小屁孩,你该升级一下你枪箱里的东西了。”
“枪箱?”
“你知道的,就是每个人放在自己床底下、用来装自己所有的枪的箱子。”
“也就你一个人这么做吧。”韦德道。
“无论如何,”我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这不是普通的护腕。我用泽夫在埃尔帕索弄到的DNA改造过它。那份DNA是审判者从一个叫‘有丝分裂’的异能者身上取得的。他能分裂出自己的好多份拷贝。我加装了一个蛇形管来逆转它的效应。现在它不是制造更多的拷贝,而是缩减拷贝数量。”
“这个要怎么用?”布里根问道,“‘生命力’又没有多份拷贝。”
“比一份拷贝还少的是几份?”我自问自答,“零份拷贝。”
“你怎么知道它的效果是你想象的这个方式 ?”阿比盖尔问道。
我环顾整个房间:“你们找得到哪怕一罐燕麦吗?”
大家四下看看。
“这是什么意思?”赫歇尔问道。
“那里曾经有十五个罐头。”我指着一张空空如也的钢桌,“现在,那里有零个。实验成功了。我们不是去杀掉‘生命力’,而是‘擦掉’他。”
我打开橱柜拿出一罐燕麦,放在桌上。然后我解开“有丝分裂”手镯,套在我的小臂上。五条细线沿着我的手背垂下来,每根线末端的小环套在我的每根手指尖上。手镯就位后,我活动着手掌,转过去给他们看。
“看着象个怪异的手套。”赫歇尔道。
我启动了异能部件,手镯发出一阵嗡嗡声。随着能量的汇聚,它在我的小臂上变得越来越热。微小的振动在我指尖颤抖。我伸出手去,用五指抓住那罐燕麦。随着嗡嗡声增强,我小臂也更热了。罐头闪动了一下。其他人都在椅子上倾身向前,专注地盯着看。那罐燕麦终于向异能部件屈服,向内崩坍,完全消失了。
随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大家望向似乎是在沉思中的阿比盖尔。
“我也能通过手持武器接触来发动。”我补充道,又拿出一个燕麦罐头,并从鞘中抽出丹的佩剑。我再次启动异能部件,握剑的指尖上的小环保持与剑柄接触。充能时剑身象我的小臂一样振动。我向那个金属罐头砍下,剑刃触及它的一角,略砍入铝壳。罐头象前一个那样闪动一下、然后化为乌有。
赫歇尔开口道:“我并不比你更喜欢吃燕麦。但你如果这么继续下去,我们就要没东西吃了。”
“你也能用那个玩意复制东西吗?”布里根问道。
“不行。复制出来的东西太不稳定。‘有丝分裂’本人都没法在制造多个拷贝时保持分子级的稳定性。”
“好吧。”阿比盖尔最后说道,“我觉得可以一试。第一步,我们在垂梯日攀入勒克斯,跟其他人一样。但我们会随身带着一些‘焦痕笔记’。我们要把它们分散隐藏在我们的装备中,以防被搜身。”
“第二步,”她走近飞城电力网的三维投影,继续道,“我们把装有‘翼闪’DNA的异能部件接入城市的电力网。一旦这异能部件获得超量供电,‘翼闪’就会举步维艰,同时韦德可以控制飞城慢慢下降以防出现灾难性后果。”
“第三步,”她打量着我刚展示的那个异能部件,“我们用加装蛇形管的‘有丝分裂’干掉‘生命力’。”
“赫歇尔,”她转身说道,“我要你准备一批爆炸物、武器和其他物资,然后跟贾克斯一起把它们转化成焦痕笔记。布里根,收集一下渗透电力网所需的所有相关战术装备。韦德,你反复检查飞城结构图,分析所有可能的撤退路线和可能的威胁。贾克斯,你留在这里,跟我把计划再撸个十遍。大家明白吗?”
所有人都点头。
“那我们开始准备吧。”
(第十五章完)